太虛大師年譜-民國二年

民國二年,一九一三(壬子──癸丑),大師二十五歲。

一月八日(「壬子十二月二日」),寄老入寂於北京法源寺。初以各省佔寺奪產之風仍熾,而中華佛教總會,尚未得政府批准。眾舉寄老北上,以奠定總會基礎。值內政部禮俗司杜某,方分別寺產以議提撥,寄老力爭而不得直。悒甚,回法源寺,即晚卒。詩友熊希齡等以事聞大總統,中華佛教總會章程,乃經國務院審定公布,佛教寺產賴以小安(自傳六;中興佛教寄禪安和尚傳)。噩耗南來,大師作〈心喪八指頭陀〉以誌哀悼:

『相隨學道白雲層,棒喝當頭領受曾。從此更無師我者,小窗垂泣涕如繩!

『萬樹梅花竟埋骨,一輪明月孰傳心?遺詩自足流千古,翠冷香寒憶苦吟』。

大師於法門師匠,獨折心於寄老,蓋其魄力雄厚,志願堅毅,非一般師家可比。寄老亦期望大師甚殷:

『嘗召之至丈室,端容霽顏,縷告以生平所經歷事。並述孟軻氏「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一章,勉余(大師)習勞苦而耐枯冷』(中興佛教寄禪安和尚傳)。

雖以金山事件,見憾於寄老,而一則恨之又愛之,一則畏之又敬之也。

二月二日(「二十七日」),大師參加八指頭陀追悼會於上海靜安寺,演說三種革命以抒悲憤(自傳六;略史;我的佛教革命失敗史)。然為濮一乘主編之佛學叢報所醜詆:

『二十七日,僧界全體及各界居士,為中華佛教會正會長寄禪和尚開追悼大會。……太虛和尚演說:佛教宜革命有三:一組織革命,二財產革命,三學理革命。……本報按:佛教革命之名詞,發現不久,度亦妄人之邪說耳!若大庭廣眾之間,明目張膽,放言高論,則未免肆無忌憚矣!然即如某僧演說,佛教宜革命有三,亦唯第二條財產問題,尚有討論之餘地。若第三條之牽涉學理,竊恐非自命新佛之提婆達多從地獄復起不可!至第一條之組織革命四字,則不但無理由之可言,且并邏輯亦不可解矣』!

大師之三種革命,乃思想、制度、經濟並重,實能握佛教革新之全般論題,此是何等智慧!自非濮一乘輩所知!大師因作〈敢問佛學叢報〉以駁之(自傳六;我的佛教革命失敗史)。

舊曆新年,大師應式海約,住寧波延慶寺之觀堂,凡月餘。為計劃「佛教弘誓會」進行事宜,撰緣起及章程(自傳七);擬刊行宏願雜誌(佛教月報一)。初以觀堂僧眾不良,民元冬,為鄞縣沈知事所逐,令佛教會鄞縣分部選僧住持。初推選歧昌、心愷、諦閑等四人。時式海設弘誓研究會於平湖報本寺,蓮風、志恆、靜安等從之遊。聞觀堂事,乃力邀諦老於上海留雲寺。主由諦老任方丈,而式海等辦弘誓研究會其中。人力、物力,由會眾負責,勸以勿存觀望,諦老乃(舊正月)來任。改觀堂為觀宗寺;約大師籌商推進會務;約玉皇鎮壓劣僧。惟不久,蓮風、志恆等傾向諦老,諦老雅不願寺有佛教弘誓會,諍議時生,式海、靜安、玉皇等相率離去。觀宗寺遂成臺宗法派門庭,住持進退,不復受佛會選任(自傳七)。大師主改剃派、法派為佛教公有,諦老主改佛教公有為法派,二老間之異議自此始。

大師所撰(弘誓研究會改組而成)佛教弘誓會章程,可據以窺見大師初期佛教革新之主張,摘略如下:

名義 佛教弘誓會,為佛教中之特別團體。

宗旨 本會以四弘誓願為宗旨。

事業 甲、利人:當組織宣教團、慈善團、編譯團。乙、兼利:當修習止觀、改組教團、組研究社、講習所。丙、自利:當勤修戒定慧,息滅貪瞋癡。

入會 甲、個人入會:不論僧俗,不拘國籍,凡信仰佛教熱心佛學者。乙、寺院入會:一、由住持者自願將所住持寺院,加入本會,每年酌量納費者,本會當負保護之責。二、凡寺院完全加入本會者,由本會派人住持,即為本會所公有,皆由本會調處,不得復以私人資格佔為己有。

會員 甲、權利:會員有受本會保護、教育之權利,有選舉被選舉之權利,有被推為本會寺院住持之權利。乙、義務:會員有維持本會經濟,信從本會宗旨,遵守本會規約,擴張本會勢力,進行本會事業之義務。丙、規約:會員當互相警策,互相親愛,遵佛教誡,同心協力,廣行慈善。

地址 以寧波觀宗講寺為本部,各地由會員發起分設支部。

據此,實為組合有志僧俗,憑藉自身努力,從小而大,化私為公,為佛教教團之根本革新。

三月,大師離觀宗寺,住觀音寺,玉皇亦來共住;大師與玉皇之友誼,自此漸深(自傳七)。其時,大師發起維持佛教同盟會,撰章程及宣言(佛教月報一)。論維持佛教,有不可無者五:「不可無自由組合之團體」,「不可無勇猛犧牲之精神」,「不可無受學求教之志願」,「不可無實行博愛之籌備」,「不可無安心立命之修證」。思為自由信仰,感情聯繫,精神一致之自由組合以建設理想僧團(維持同盟會宣言)。此仍佛教協進會、佛教弘誓會之精神而來。然文希(時在北京)勸以:勿為特別組織,『宜乎合同而化』(亞髠〈致太虛書〉)。仁山(時在江西)以為:『不敢苟同。……不願另立無謂之新名詞,再挑動頑固輩惡感』(仁山〈致太虛書〉)。

二三同志且情存妥協,革命教團之企圖,乃不得不「善刀而藏」。

三十一日,中華佛教總會,正式開成立會於上海。舉冶開、熊希齡為會長,清海(靜波)為副會長(實權操此人手)(自傳七)。時省支部二十二,縣分部四百餘(與陳靜濤書)。會中通過:任大師為佛教月報總編輯,文希(亞髠)為總務主任,仁山等住會辦事(自傳七)。此出文希、陳醇蘗於中協調所致(醇蘗〈致太虛書〉)。

大師未出席大會,有〈上佛教總會全國支會部聯合意見書〉,提議七事:其重要而富有意義者,為:

『佛教財產,應為佛教公有。……根本解決之法將奈何?則宜採行集產制度。……必有一法以相輔而行,始無障礙,則個人不得傳法收徒是也』。

寺產為僧眾公有,而中國以適應宗法制度,創立剃派法派,形成變相家庭。大師始終反對之。所謂集產制度,蓋總集佛教寺產為佛教公有,僧侶則按勞分配而各取所值。餘如「增設懺摩宗」,專為人誦經禮懺,『與其餘各宗,不致混淆,有妨專修』。「增設異方便宗」,『以五戒十善為基,念佛往生為歸;使善男信女皈依者,皆為有統系之組織』。此二,即後來「法苑」,「正信會」之濫觴。『至於服制,則除袈裟直裰之禮服外,他項似不妨隨俗』。僧裝之革新,此固大師當日率先身教者(弘誓研究會講辭;醇蘗〈致太虛書〉)。

八日,北京開第一屆國會;大師有〈上參眾兩院請願書〉。略謂:

『籲請貴會:根據信仰自由一條,實行承認政教分權。凡佛教範圍內之財產、居宅,得完全由佛教統一機關之佛教總會公有而保護之,以興辦教育、慈善、布教等事業。……否則,亦宜根據一律平等之條,切實保護;并規定佛教徒(僧眾)同有參政之權』。

五月十三日(「四月初八日」),佛誕,大師主編佛教月報創刊。時住上海佛教總會辦事處──清涼寺(佛教月報一)。

是年佛誕,道老於北京法源寺,舉行佛誕二九四〇年大會;朝野畢集,盛況空前(南嶽道階法師小傳)。上海亦有舉行,大師(為清海作)筆述「佛誕紀念會演說」(自傳七),主張:『今年以後,當遵用陽曆四月八日為佛誕』。

年來,大師與新社會黨(沙淦等組織,即紅旗社會黨)過從甚密。其時,為呂大任主編《良心月刊》,鼓吹無政府共產主義(人物誌憶八;呂蔭南〈太虛大師早年生活之片段〉)。此中共產主義,指各取所需之無政府主義(共產與集產之差別,可讀《唐代禪宗與近代思潮》,〈上佛教總會全國支會部聯合會意見書〉等);時大師以為:

『無政府主義與佛教為鄰近,而可由民主社會主義以漸階進』(自傳四)。

由民主(有政府)之集產,各得所值;進而實現無政府之共產主義,乃能各取所需。然鼓吹社會主義之刊物,曰《良心月刊》,或不免奇突之感。實則大師雖適應而為政治活動,仍本諸(西方寺)悟解之心境。其風格似魏晉玄學之率真;社會思想近老氏重道之無治,而浪漫精神過之。是年二月在延慶觀堂之講辭,可據以見良心與革命之如何統一:

『人之處事,貴真率耳!德莫德於真,賊莫賊於偽。古之聖賢豪傑,無不成於真也。然偽亦出於古之聖賢豪傑,故老子有「聖人不死,大盜不止」之說。……嗚呼!演及今世,人智益開,人偽彌甚!袞袞諸公,集大事而享大名者,察其表,觀其言,聖賢豪傑,誠何多讓!但苟一揭去其假面目,則黑暗之裏幕,醜穢雜肆,殆令人不可響邇!此所以真潔高尚之士,憤之嫉之不能自已,慨然欲披髮入山,抱石沈淵,以謝此五濁惡世也!然而悲天憫人之念,梗於胸次,嘗思抉偽披真,必有一根本解決之道,期有以一洗現社會之偽習,促人類黃金時代之實現。太虛不敏,略有一得,請就此以貢陳諸君之前:

『名譽者,事行之所著而社會所以酬有功者也。……名譽一成,即為名譽所累。而惜名之甚者,動止顧忌,言行多諱,當為而不敢為,不當為而為,乃無往而不以偽!……若是者,皆終身一名之奴隸而已!縱得名垂萬世,既已自喪其真,復以偽熏偽,流偽毒於天壤,亦罪人之尤者耳!……故吾人立身行事,莫若以真。真何所憑?亦自憑之「良心」而已。「良心」者,萬物之端也。純任良心者,一動一止,一言一行,雖舉世譽之不加勸,盡人毀之不為沮。心如直弦,無所遷就,活潑潑地,不受汙染。維摩曰:「直心是道場」,此也。孟子曰:「浩然之氣,至大至剛」,此也。陽明子曰:「但憑良知,即知即行」,此也。莊子曰:「是進於知者」,此也。無恐怖,無沾滯,無趨避,無顛倒,故大真實人即大解脫人』。

是夏,大師偕呂大任(重憂)遊杭之西湖,一路詩興甚豪(人物誌憶八),存〈同呂重憂由滬赴杭與郁九齡陳穉蘭泛西湖八首〉。

六月,初識章太炎於哈同花園。時臨二次革命前夕,座中月霞、宗仰,多詢時局(人物誌憶二)。

七月,二次革命起,九月而定。

時大師移居黃中央(宗仰)之印刷所,呂重憂以沙淦等被殺,亦來避居其中。昕夕商討各種社會主義之得失利病,旁及東西宗教哲學,尤重於佛學(自傳七;呂蔭南〈太虛大師早年生活之片段〉)。

九月,佛教月報以費絀停刊,大師離職去,不復與聞佛教會事。住會諸同志,因與靜波等齟齬,均先已星散(自傳七)。大師於佛教月報(共出四期),嘗發表〈致私篇〉、〈宇宙真相〉、〈無神論〉、〈幻住室隨筆〉等。致私篇曰:

『天下亦私而已矣,無所謂公也』。

極力發揚「真我」論,即陸子「宇宙內事皆己分內事」之義。無神論宣言:

『無神即無造物主,亦無靈魂,而一切皆以無為究竟者也』。

所論頗為徹底(遮他邊)!論宗教政治之進化階程,實為一極重要之卓見!

論云:

『余常有一種理想,往來胸次而未嘗吐之言說;因與無神論略有關係,請附及之──蓋政治與宗教界進化之較量也。政治界之進化,由酋長而君主,由君主而共和,由共和而無治(指無政府主義)。宗教界之進化,由多神而一神,由一神而(無神)尚聖,由尚聖而無教。……愈演愈進,世界底於大同,則政治既歸無治;宗教亦即無教,即無神之佛教,亦於以得兔忘睇,得魚忘筌,而不復存其名詞矣』!

大師至紹興。詩存〈偕楊一放王子餘王芝如楊紫林釋卻非(玉皇)泛舟遊石屋〉,有『驟雨送新涼』之句。

,大師至慈北金仙寺,參加選任炳瑞(蓮風)為五磊寺方丈之會議(由諸行無常求合理的進步)。詩存有關金仙寺諸作,約舊曆十月(或十一月)初光景。

民初或是年,大師參加「中華民國統一國民黨」,黨章今存(奘老交亦幻,由亦幻交與編者):

該黨史實不詳。民國三十七年,經樂觀以問陳立夫,經解釋謂:

『關於太虛大師遺物統一國民黨來由事,前經轉詢開國文獻館。茲接來復,擬意見兩項:

『一、民元,國民黨、共和黨兩大黨成立。同盟會方面,聯合統一共和黨,國民共進會,共和實進會,國民公黨,組成國民黨。共和黨方面,聯合統一黨,民社,國民協會,國民促進會等,組成共和黨。至若統一國民黨,當時並無實現名號。但當時有一傳聞,可尋脈絡。統一黨原為章太炎、宋遯初等所組織。統一黨既並成共和黨,在滬統一黨員一小部份,因意見脫出,又不滿改組,於是有聯合而組統一國民黨之意。後經調停,並未成立實現。

『二、五色國旗,由臨時參議院提出頒行;長江習用九星旗。五色、九星並列黨章,或係此義。與武昌方面毫無所關。至若「白平」二字,不知何解?或係定章則之暗記。以上所說,仍係或然之辭;究竟來歷,唯有存疑矣』!

按:黨章由奘老交來,更有圓暎盟書,淨慈寺糾紛文件,辨大乘與一乘(原稿),辭佛學院院長函,現實主義科目(與後多有出入),相片多幀;極遲亦民國十七年時物。雖大師自傳,未論及「統一國民黨」事,但必有深切之關係。據奘老及芝峰(民六年冬與大師同住)所說,白平為大師化名。今考佛教月報四期,有〈佛法與社會主義〉短文,署「白萍」,思想與大師同。據呂蔭南說,大師筆名,多用「落鳧」、「綠蕪」;綠蕪與白萍,適相映成趣。該黨史實雖未詳,白平應即白萍之省,為大師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