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宗教觀-四、人心與道心別說

四、人心與道心別說

一 序起

《大禹謨》說:「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這四句十六字,在中國固有文化中,是被稱譽為道統、心傳的。說到中國文化,從黃帝、堯、舜以來,經三代而凝定。這是重人事的,從人事而傾向於道(「志於道」)的。本於人,向於道的文化,是本著不偏不蔽的中道去實現的。人心、道心、執中,扼要的表達了中國文化的特質。這一特質,不僅是儒家的,也是道家的,說是儒、道、諸子所共同的,也沒有什麼不對。只是春秋以來,學術思想趨於自由,百家各有所重所偏而已。

有關人心、道心、執中的解說,《荀子‧解蔽篇》(解蔽,就是不蔽於一邊而得乎中道),是現存較古的一種。如說:「夫道者,體常而盡變,一隅不足以舉之。……聖人知心術之患,見蔽塞之禍,故……兼陳萬物,而中縣衡焉。……何謂衡?曰:道」。這是不偏蔽於一邊,而衡以中道的意思。但怎樣才能體道而中衡呢?《荀子》提出了:「人何以知道?曰:心。心何以知道?曰:虛壹而靜。……虛壹而靜,謂之大清明」。這是以虛(則入),壹(則盡),靜(則察),為治心知道的方法。其後又說:「昔者,舜之治天下也,不以事詔而萬物成。處一之危,其榮滿側;養一之微,榮矣而未知。故道經曰:人心之危,道心之微。危微之機,惟(大清)明君子而後能知之」。《荀子》說到了「而中縣衡」、「人心」、「道心」、「危」、「微」、「壹」、「精於道」,與《大禹謨》所說,顯然有關。《大禹謨》是古典,還是「梅賾所釆竄」,雖然有待考證;也許舜時還沒有如此圓熟的成語。但從《荀子》看來,「人心」與「道心」、「危」、「微」、「精」、「壹」,都是古已有之,不失為中華文化共通的特色。荀子的解說,在中國文化開展中,屬於儒家,重於人道的一流。如從中國文化共同的根源(書、易、詩,都是古代傳來的)而不同的開展來說,儒家以外,儘可有不同意趣的存在。

《大禹謨》為儒家所傳,解說也都屬於儒家。早期的《孔氏傳》說:「危則難安,微則難明。故戒以精一,信執其中」。據此,精與一,屬於達成執中的方法,與《荀子》說相同。朱子以人心為人欲,道心為天理,而執中為人欲淨盡,天理流行。陽明以為:人心與道心,只是一心,而有真心與妄心的別異;這當然也歸於盡妄存真。宋明理學──盡人欲而存天理,盡妄心而顯真心,無疑是儒者深受當時的佛教,主要是禪宗的影響。然從老、莊、佛法、大乘正宗的空有二輪來看,應還有不同的解說。「危」是形容人心的;「微」、「精」、「一」是形容道心的。依人心以向道心,順於道心,與道心相應,體見於道;體道見道而又不違(不礙)人心,這就是允執其中。這是本於人,志於道的進展過程中,所有恰到好處(中)的方針。孔子曾說:「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知者過之,愚者不及也。道之不明也,我知之矣,賢者過之,不肖者不及也」。智者與賢者,是重道的,而太過了,就會莊子那樣的:「蔽於天(道)而不知人」(《荀子》說)。愚者與不肖者,每每是不及,拘於人事而不知有道。太過與不及,都是偏邪而非中正的。對人心與道心,不能正處中道,正是中國聖賢所慨歎,佛教聖賢所呵責的。在這中國文化復興的機運中,對人心與道心的中道,我願略加論列,以祝贊中國文化,佛教文化的復興。這不是為了立異,不是為了爭是非,所以題為「別說」,聊備一解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