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諍之辯-十、禪宗是否真常唯心論

十、禪宗是否真常唯心論

我於〈中國佛教之特色〉中,說到「達摩傳於北魏者,本為真常唯心之禪」。慧吉祥居士不以為然,以為禪宗是實相論,不是唯心論。以為「禪宗所謂之唯心,應為諸法實相心,而非如華嚴之唯心論」。《潮音》編者將原稿寄給我,要我表示意見,所以略為論列。

「諸法實相心」,到底是何意義?華嚴家之唯心,是一真法界心,此與諸法實相心,真常唯心,究竟有多大差別?承認禪宗之唯心是諸法實相心,而不承認是真常唯心,似乎不免誤會。一分學者──日本人大多如此,分大乘為實相論、唯心論,本與中觀與瑜伽,法性與法相之分類相近。然中觀與瑜伽,皆空論與(瑜伽)唯識論,在成立染淨因果時,不許法性能起、能生;從不將心與性混一,而作萬化之本。然大乘有第三系(賢首家稱之為法性宗),卻不如此。空與心融合,自心清淨與法性清淨融合,以即心即性、即寂即照之真常心為本,說「性起」、「性生」。此義,華嚴與禪,並無根本不同,所以圭峰有教禪一致之說。所不同者,教多重於事理之敘說,禪多重於諸法實相心之體證。真常(諸法實相)唯心,決不離法性而說唯心所現也。

禪者確有「心亦不可得」;「兩個泥牛鬥入海,直至於今絕消息」(心境並冥);「一心不生」;「無心」等語句。如據此而不許禪宗為唯心論,即是大誤會!如《成唯識論》說:「若執唯識是實有者,亦是法執」。《辯中邊論》說:「許識有所得,境無所得生;依境無所得,識無所得生。由識有得性,亦成無所得,故知二有得,無得性平等」。佛法中任何唯心論,莫不歸結於境空心寂,超越能所對待之自證。故摭拾少許心亦不可得等語句,以為非唯心論,實屬不可。又如《楞伽經》說:「離一切諸見,及能所分別,無得亦無生,我說是心量。非有亦非無,有無二俱離;如是心亦離,我說是心量。真如空實際,涅槃及法界,種種意成身,我說是心量。妄想習氣纏,種種從心生,眾生見為外,我說是心量。外所見非有而心種種現,身資及所住,我說是心量」。心量,即唯心的別譯。前三頌,即絕對唯心的體驗。後二頌辨唯心所現,與瑜伽唯識學相同。所以禪者離名相、超能所,迥脫根塵之實相心,實為唯心論之一流。

禪者說法,切忌肯定,所以觸著即犯,向背俱非。總是問有以無對,問無以有對,出沒不定。而實骨子裡,不但是真心論,還是真我論。從前神會說:「是諸佛之本源,神會之佛性」。「直顯心性」,神會並沒有說錯,祇是嫌他著相,嫌他是知解宗徒。依此發展下去,當然教禪一致。教禪並非二事,祇是流於名相,作道理會,不易鞭辟入裡,直趨修證而已。

禪宗得自達摩,達摩以《楞伽》印心。《楞伽經》為唯心論,疑者亦不否認。達摩「可惜此經四世而後,變為名相」,並不說禪宗不是楞伽宗義。後來,《楞伽》「不為正系禪宗所依用」,決非因為「禪宗之成立,起自實相論系什公傳來三論而發達」,只是道流南土,多少融攝空宗之方法而已。日子一久,不免數典忘祖而已。

疑者見禪宗之脫落名相,體露真常,以為不是唯心論,舉一些文句為證。我不妨也引證幾句,證明禪宗為千真萬確之唯心論。如六祖說:「汝等諸人,自心是佛,切莫狐疑」!「若欲求佛,即心是佛。若欲會道,無心是道」。南嶽下馬大師說:「各信自心是佛,此心即是佛心」。「佛語心為宗,無門為法門」。青原下石頭說:「吾之法門,先佛傳授,不論禪定解脫,唯達佛之知見,即心即佛。……當知自己心靈,體離斷常,性無垢染,湛然圓滿」。即心即佛之心,是體離斷常,迥絕名相之真常心。凡夫若欲契入,必須從遠離分別戲論而入,所以說無心。從此得入,透出妄識牢籠,便是真心即真性之全體呈現,即是契入即心即佛之佛心──佛之知見。此之謂明心見性,如在唯識宗,即是現證唯識(性),或名庵摩羅識也。

禪者是唯心論,而且是真常唯心論,切勿以禪者少分遮詮之語句而疑之!民國四二‧六‧一五於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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