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佛法總綱及修學方法

甲、佛法總綱

一、 引言——統攝總貫的完整佛法

佛法是理智的宗教,不僅是信仰的。所以義理的開導,或是修持的指示,都是通過理性,而有豐富的,正確的內容。由於通過理性的隨機適應,自由抉擇,所以宏傳中的佛法,可說是多彩多姿的。但這在一般人的心目中,容易引起二項觀念,不能完整的把握佛法。那二項是:一、佛的教說,菩薩與祖師們的宏傳,都是適應不同的時間地區,不同的根性好樂,而給以適宜的教導。所以方便多門,或淺或深,或事或理……有些是不相同的,有些還似乎是矛盾的。適應不同根性的不同教法,真是萬花筒一樣,初學者不能統攝條貫,每有不知如何是好的感覺。二、由於眾多的教說,有內在的關聯性,常從一端而說到其他。如衣服一樣,提起衣領(當然這是最適當的),拉住袖口,或扯到衣襟,都可以得到衣服的全體。但在一般人,對一一法門的應機特性,一一法門的淺深次第,一一法門的相互關聯,每被忽略而儱侗的覺得都是差不多的。這種雜多而又差不多的觀感,會引起相反的同一傾向。有以為:彼此相同,所以一法就等於一切。這樣,不需要廣修遍學,一經一佛一咒的佛法,大大的發展起來。其實是不能完滿的把握佛法,取一滴水而棄大海,卻自以為大海都在這裡。有的,不能完滿的總持佛法,對自己多少理會的法門,讚揚到極點,覺得這是最殊勝的,最究竟的。有了這,就有了一切;或以為有了這,就不需要別的。總之,佛法的多彩多姿,適化無方,凡不能統攝總貫,不能始終條理,都會犯上偏取部份而棄全體的過失。這種家風,使佛教走上空疏貧乏的末運!

佛法的統貫條理,對於一般信眾的持行來說,原是不能苛求的。但宏傳佛法的大德們,是不能不有的必要勝解。這才能應機說法,而始終保持佛法的完整性,不致於落入雜亂與偏向的窠臼。對於這,天臺與賢首宗,是有功績的!因為臺賢大師門,統攝了全部佛法,而組成淺深的進修歷程,顯出彼此間的差別,又顯出彼此間的關聯。這難怪過去學教的法師,不是天臺四教,就是賢首五教了!但臺賢的重心在圓教,直入圓教,才是臺賢大師們的真正意趣,所以仍不免偏取。這如太虛大師說:「賢臺雖可以小始終頓,藏通別圓,位攝所餘佛言,然既為劣機而設,非勝根所必須。縱曰圓人無不可用為圓法,亦唯俟不獲已時始一援之,而學者又誰肯劣根自居,於是亦皆被棄」。虛大師深感於中國佛教末流的空疏貧乏,所以以「五乘共法」,「三乘共法」,「大乘不共法」,統攝一切佛法,開顯由人而成佛的正道。這與西藏宗喀巴大師,宗承印度的中觀與瑜伽,以「共下士道」,「共中士道」,「上士道」,而綜貫成佛的菩提道次第,恰好相合。所以對:「福德資糧,則人天具攝;智慧資糧,則聲緣相協;律及經論,皆所依止;僅取一分,不成菩提」的全體佛教,虛大師給以非常的讚仰。這樣的圓滿佛教,應該是值得積極宏揚的佛教。

如來說法,總是先說『端正法』──布施,持戒,離欲升天(定)。然後對有出世可能的,授以出世法門。由於佛法的重心在出世(出世是勝過世間一般的意思),所以集經者,對於佛的「端正法」,總是略而不詳。古典阿毘曇,還以五戒為首,而後起的阿毘曇,也就不見了。這種以二乘法為本的傾向,宗喀巴大師也不能免,所以他說的共下士法,把「念死」作為入道的要門。其實,不念死,未嘗不能熏修人天善業。這樣的下士道,雖順於厭離的二乘,但不一定順於悲濟的大乘道。對於這,虛大師深入佛乘,獨具隻眼,揭示了如來出世的真實意趣 ──教導人類,由人生而直趣佛道。所以著重熏修十善正行,不廢世間資生事業,依人乘正行而趣向佛乘,而不以厭離(如念死)為初學的法門。人乘正行而趣向佛道,也就是攝得五乘共法,三乘共法功德而趣入佛道。但由於某些眾生的根性偏狹怯弱,佛(及古德們)這才對於大乘,旁立二乘究竟的方便道。在大乘法中,也旁開由天乘行而入佛乘,由二乘行而入佛乘的方便道。所以從虛大師抉擇開示的全體佛教來說,一切無非成佛的法門。這不但綜貫了五乘共法,三乘共法,大乘不共法的三階,而且還綜貫了正常道與方便道的一切。圓滿顯示了佛道次第的全貌,導歸於究竟無上的佛地。

從前在香港時,就想依據虛大師的開示,參考宗喀巴的菩提道次,綜合在法藏中的管窺一斑,寫一部簡要的『成佛之道』,綜貫一切佛法,而歸於一乘。這一直到民國四十三年,在臺灣善導寺的共修會中,才由淺而深,編幾句偈頌,一面編,一面講。但為了事緣,特別是大乘部份,非常的簡略。四十六年秋,把過去編的偈頌,修正補寫,為女眾佛學院講說。四十七年冬,再加修正刪補,開始為自己所編的偈頌,寫下簡單的解說。去年底,在善光寺度舊曆年,這才全部脫稿。算起來,已經過六個年頭了!這部二十萬字的成佛之道,正在排印流通,所以略說本書的意趣──綜貫一切佛法而向於佛道,以為序。中華民國四十九年十月序 (《妙雲集•成佛之道》〈自序〉)

二、 論佛學的修學

說起佛學,應該有兩方面的含義:第一,佛學是佛法的修學,佛法的實踐。釋尊教示我們,修學佛法,不外乎「增上戒學,增上心學,增上慧學」──三學。聲聞乘的比丘戒,名為比丘學處。大乘的六度、四攝,名為「菩薩學處」。在三學、六度的學程中,名為「有學」。到了解脫生死,圓滿菩提,學程完畢了,名為「無學」。從這佛法以行證為本來說,佛法之學,就是佛法的實踐。但為了實踐的佛學,不能不有義解的佛學,理論的說明的佛學。釋尊的教導學眾,稱為「教授」,「教誡」;約內容說,名為「法(達磨)毘奈耶」;其後集成經與律。對於法與律的分別抉擇,釋尊與大弟子們,早就開展了論義,稱為「阿毘達磨,阿毘毘奈耶」。特別是法義的分別,經弟子們大大的發揚,終於獨立成部(論),與經、律合稱為三藏。經、律、論三藏,是文字章句的纂輯,是釋尊一代教義的集成,但內容不外乎三學(六度)。所以古德說,從三藏的偏重來說,經是明定學的,律是明戒學的,論是明慧學的。在實踐方面,戒、定、慧學如鼎的三足一樣,是不可偏缺的。在義解方面,經、律、論也一樣是不可偏廢的。這才是圓滿的佛學,中正的學佛之道。

行證的佛學,義解的佛學,也可說有淺深。因為在修學的學程中,聞、思慧位,主要是義解的佛學;思、修慧位,主要是行證的佛學。可以說:教義的佛學,是為了初學;行證的佛學,是為了久行。這就是『楞伽經』所說的說通與宗通了。但在完整的佛學中,這不但是先後次第,而且還是相依相成,如依言教而引入行證,從行證而流出言教。佛學是不能離此二方面的,所以說:「佛正法有二,謂教證為體,有持說行者,此便住世間」。

釋尊住世的時候,在佛是應機施教,在弟子是隨解成行,所以佛學的實踐與義解,是相依而不是相離的。如出家人,受了戒,就在僧團中。一方面依師而住,在五年內,不得一晚離依止師而自主行動;一方面依師而學,一切律儀,威儀 ──衣食行住等一切,都依律制而實習。但這決不是偏重戒學,在律儀的生活中,除出外乞食而外,不是去聽聞佛及弟子們的說法,便是水邊林下,「精勤禪思」;「初夜後夜,精勤佛道」──修習定慧。這種「解行相應」,「三學相資」的佛學,實是最理想的佛學模範!釋尊制立的清淨僧團,以戒學為本而「三學相資」,所以傳說的:「五夏以前,專精戒律;五夏以後,方許聽教參禪」,可說是事出有因,而不免誤解了!

釋尊晚年,弟子間由於根性不同,已經是「十大弟子各有一能」;不但是各有一能,而且是志同道合,各成一團,如說:「多聞者與多聞者俱,持律者與持律者俱」等。特別是結集三藏以後,佛教界就有經師,律師,論師,禪師或瑜伽師;後一些,還有(從經師演化而來的)通俗布教的譬喻師(神秘的咒師,更遲些)。對於三藏或三學,有了偏重的傾向。雖說偏重,也只是看得特別重要些。在印度的正法五百年中,小乘佛教盛行時代,始終是依律而住,三學與三藏,也保持密切聯繫。就是到了像法五百年,大乘佛教隆盛的時代,如龍樹、提婆、無著、世親等,也還是依律而住,大小並重的。這要到密宗大興,這才將依律而住的清淨僧團破壞了!

從自己的修學來說,三藏與三學並重。但由於宏傳佛學,經師、律師、論師、禪師、譬喻師,都是分類的專學,也可說是分科的專宏。正法五百年的佛教界,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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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師、律師、論師,是從佛的教授教誡中,精研深究,而精確了解佛說的真意。但三者的研求方法,各不相同,如說:「修多羅次第所顯,毘奈耶因緣所顯,阿毘達磨性相所顯」。

對於經──修多羅,最主要是了解經的文義次第,因為不了解一經的組織科段,是不能明了全經的脈絡,不能把握一經的關要。不是斷章取義,望文生義,就是散而無歸。這不但不能通經,反而會障蔽經義。所以佛說契經的意義,要從文義次第中去顯發出來。如無著以七句義十八住解說『金剛經』;世親以十六種相解說『寶積經』;彌勒以八段七十義解說『大般若經』;清涼以信解行證科分『華嚴經』等:都是從次第中綸貫全經,顯發全經的意趣。

毘奈耶──律的研求,是「因緣所顯」,是要從制戒的因緣中去顯發佛意。戒律,狹義是戒經,廣義是一切律制。這些,佛為什麼制?為什麼制了又開?開了又制?如不把制戒以及制訂僧團法規的原意弄明白,就不能判別是犯是不犯,犯輕或犯重;也不能隨時地環境的不同,而應付種種新起的事例。所以,律師不僅是嚴持律儀,而是要善識開遮持犯,善識時地因緣,能判定犯與不犯,也能如法的為人出罪。我國的律學久衰,僧眾不能依律而住,這才學會口呼「一起向上排班」,也就以律師見稱了!

阿毘達磨──論,不重次第,不重因緣,而著重於「不違性相」。如來的隨機說法,是富有適應的,不一定都是「盡理之談」。所以要從如來應機的不同散說中,總集而加以研求,探求性相──事理的實義,使成為有理有則──的法義。這是被一般看作甚深哲理的部分,其實也抉擇佛說的了義與不了義,而作為思修的觀境。如天臺宗的二重事理三千,賢首家的十玄門等,都可說是論義。起初,阿毘達磨、中觀、瑜伽,我國的天臺、賢首宗學,都是從觀(修持)出教的;等到集成論義而為後人承學時,就流為偏於義解的理論了。

依上面的解說看來,經師、律師、論師,或「三藏法師」,是何等重要?不是這些專門探求三藏深義的大德,展轉傳授,佛法早就晦昧而被人遺忘,或變成盲修瞎煉的神教了。當然,大通家──三藏法師是最為理想的,但事實上,自修(修持)雖應該「三學相資」,而三藏的全盤深入探求,談何容易!真能深入一門,或經、或律、或論,也就能續佛慧命,為後學作依止了!

傳授定慧的禪師,也稱瑜伽師。在我國的佛教史上,如安世高、佛陀跋陀羅、佛陀、達磨都是。禪師特重於定慧的修習,憑著傳承來的,自己經驗來的來教化,所以每有三藏所不曾詳說的。由於師資授受,下手功夫的多少不同,引起禪觀的分成別派。小大空有顯密的分化,大抵與此有關。舉譬喻說:三藏的深究,如純理論科學,也如儒家的漢學;禪師的傳授定慧,如應用科學及技工,也如儒家的理學。理論與實踐的互成,才是完滿的佛學。否則,脫離了理論的持行,與缺乏實行的空論,都容易走上偏失的歧途。

至於通俗教化的譬喻師,在向民間推行佛陀的教化時,功績比三藏法師及禪師更大。但通俗教化,不宜脫離三藏的研求與定慧的實習。如古代的大譬喻師,都是兼通三藏與有著修持的。假使不重三藏的修學,定慧的實習,通俗教化,容易使佛法庸俗化。如我國古代的通俗教化,從變文而演變到寶卷,就是一例。總之,三藏的深究,定慧的傳授,是少數的,但是佛教的中堅,佛教生命的根源。從此流出的廣大教化,時時承受三藏(義學)禪觀的策導,才能發為正確的通俗教化的佛學。

佛學的修學傳習,到了大乘佛教時,義學的分科修學,與初五百年略有出入。我們時常憧憬印度那爛陀寺的佛學,那寺成為印度佛教中心的時代,佛學的修學次第與類別,在唐義淨三藏的著作中,有著明白的敘述。如『南海寄歸傳』說;「學法次第先事聲明。……必先通文字,而後方能了義」。然後,「致想因明,虔誠俱舍。然後函文傳經(指大乘法),多在那寺,或伐臘毘」。義淨在『求法高僧傳』中。說到玄照的修學次第,是:「沈情俱舍,清想律儀。後之那寺,就勝光學中百,寶師子受瑜伽」。智弘的修學次第是:「既解俱舍,後善因明。至於那寺,則披覽大乘」。法朗的修學次第是:「習因明之秘冊,聆俱舍之幽宗。既而虔誠五篇(律)」。這可見,當時的修學佛法,首先是通文字。其次是佛教的論理學──因明,代表三藏──法毘奈耶的俱舍與律儀。然後修學大乘,即是中觀與瑜伽(唯識)。大乘佛教時代,不重經而重論,因為契經都是適應一類眾生,闡明某部分的法義,而論才是究盡性相的實義。這種重論的學風,到超岩寺為印度佛教中心的時代,也還是如此。如傳入西藏的佛學,主要的稱五大部,就是『因明』,『戒律』,『俱舍』,『中觀』,『現觀莊嚴論』。這與義淨時代傳學的佛學,可說大體一致。只是以傳說為彌勒所造的『現觀莊嚴論』,代替傳說為彌勒所造的『瑜伽論』而已!印度大乘佛教時代的佛學,分科與修學次第,是這樣的,這應該可以作為今日中國佛學研求的參考!

太虛大師為我國近代的大師,他倡議的佛學院,晚年修正為:一、律儀院,二、教理院,三、參學處(定慧實習)。教理院的修學,主張從五乘共法,到三乘共法,再進學大乘不共法。大乘法中,分為三系,也就是在『中觀』與『瑜伽』外,增入中國特別發揚的法界圓覺學──臺、賢等義學。這一修學次第,戒定慧三學,理解與實踐,都圓滿無缺,與印度傳統的佛學修習法也相近。如中國佛教而能開展出這樣理想的佛學院,這是足以媲美那爛陀的。只是在近代的中國佛教環境中,還不易實現而已。 (《妙雲集•教制教典與教學》155~163頁)

乙、修學方法

一、 論聞法

學佛的人,第一要聞法。聞是聽人講解。平常以為誦經有什麼功德,真正的說,因為聞法,這才成為功德。舍利子對佛說:「我不聞佛說法,像瞎子一樣」!他是佛諸大弟子中智慧第一的尊者,尚且要從佛聞法,何況一般根性暗鈍的人。佛法是救世度人的無上明燈,我們要得佛法的真實利益,非聞法不可。經云「多聞能知法,多聞能離罪,多聞捨無義,多聞得涅槃」。聞法才能知法,於佛法能得正確的認識;也才知道世間上的是非、善惡、邪正,這都是從聞法所得的辨別力。學佛的人重在離罪,愚癡無聞的凡夫,作惡每不知是惡。由於多聞佛法,瞭解緣生緣滅的真理,才能從他的身心行為上,徹底改革一番,離罪行而變成人格具足的新人了。 (《妙雲集•教制教典與教學》165~166頁)

而實行佛法,還是要從聞法做起,聞法是修學佛法必經的階段。中國的修學者,向來走極端,認為看經論不如實行,因此摔了經論,冥索暗求,走向盲修瞎練的黑漆洞去。一切智者的佛法,現在是變成愚昧俗陋者的信仰了。另有人只顧多聞,專在名句文身上使伎倆,不能以法攝持身心,不但缺乏實踐的精神,連必備的正行多破壞了。難怪注重實踐的學佛者,討厭佛學這個名詞,因為佛學這個名詞是學術化了的,是重在抽象的知識。真正的學佛者,是慧解和信行融合而為一的。所以我們一方面聞法,一方面要實踐所聞的法,才可免除頭重頭輕的譏誚! (《妙雲集•教制教典與教學》167頁)

二、 學法之目標與程序

學法應有目標,即為什麼學佛法。學法要有程序,即是從淺至深,層次歷然。

先說目標:發心有兩種:一、發了生死的心,此心為小乘心──出離心,發了此心,行到極點,可證羅漢果。二、發菩提心,此心為大乘心,以自利利他為目的,所謂:「上求佛道,下化眾生」。綜括佛法的宗趣,不外出離生死,廣度眾生。現在將此分成三項來說、一、淨治身心,二、弘揚正法,三、利濟有情。凡夫的身心行為是不清淨的,知見是濁染的,因有了錯謬的觀念,妄造惡業,自受苦也使他受苦。自己生死輪迴,有情界皆受無量劇苦!學佛法是從淨治身心,消除障緣做起,大則殺、盜、淫、妄絕不肯作,小則動靜語默亦不放逸。如是,則貪、瞋、癡等煩惱漸漸降伏,所表現的行為亦漸淨化了──這是學佛者第一要事。如人的行為不好,普通的人格尚未具足,怎能了生脫死呢?中國近百年來佛法衰敗的原因,是出家者誤解住持佛法的意義,不能以方便攝化信眾,使他們從淨治身心中,表現佛法的大用。如佛法而不使人淨治身心,那弘法也者,祗是形式的熱鬧而已,於佛法毫無裨益。 (《妙雲集•教制教典與教學》168~169頁)

再說學佛之程序:修學佛法有其必然的次第,不能躐等!佛法中最緊要的是智慧,也可以說:修學佛法就是修學智慧。但這不是說不要其他的法門,其他如施、戒、忍等也都是需要的,不過在一切法中最主要的,又是佛法特質的,而且可以稱為佛法中最究竟的,就是智慧。世間的眾生,也還是想離苦得樂,然都是在黑暗中摸索。佛法是光明一樣,教導眾生,甚至是該做的,不該做的,善的、惡的、是的、非的,使人照著這正知正見的道路走去,就必定達成目的。佛陀即是覺者;菩薩是有智慧的眾生。佛與菩薩的特質,就在於有智慧。智慧以外的一切法門,都要與智慧合一去修才成。離開智慧而學佛,什麼都不能夠了生死。所以經中說:「般若波羅蜜於五波羅蜜中最上最妙。……是般若波羅蜜取一切善法,到薩婆若(一切智)中」。佛法中所說的智慧,世間的智識是不能為比的(福德是可以共世間有的),而且淺深不等。所以修學佛法的程序,也就是修學智慧的程序。

智慧有淺有深:「生得慧」是與生俱有的,生到世間的人都有,可以依世間因緣而充分發展的(有限度)知識。這是一般的智慧,就是哲學家、科學家等,也都是由生得慧而成功的。

修學佛法要從「聞所成慧」做起。從多聞(聽講、看經)佛法中,對於佛法生起正確深刻的了解,知道世間與人生的真相,深徹的信解佛法,三寶、四諦等功德。這要有從多聞正法所生起的智慧,才能正確的知道。得到這聞所成慧,才是進入佛法智慧的開始。

進一步是「思所成慧」。思是思惟、觀察,要深入的去思考觀察,才能更深刻的悟解佛法,而得思所成慧。聞慧與思慧,都還是散心的分別,需要更進一步的去實現「修所成慧」。修慧是在禪定中,智慧與禪定相應,因修禪定而從定中更發深慧,這才是修所成慧。聞、思、修三慧,都是有漏的,有漏慧還不能根斷煩惱,不能了生死。要根絕煩惱而解脫生死,必須真實的「無漏般若」(聞思修慧,是加行的般若)現前,現證的般若,才是真智慧,也即是無漏慧。從聞所成慧到無漏慧,這是修學智慧的道路;這種次第。是小乘大乘所共的坦道。

平常說般若有三種:文字般若、觀照般若、實相般若。與上所說的修慧次第配屬起來:聞所成慧是文字般若,進而修觀照般若即是思所成慧與修所成慧。實相般若即無漏慧。從聞、思、修到現證慧。在修學過程中,雖可以展轉引生,就大體說。這顯然有次第的前後。

佛法常說的修學次第,是:親近善士,聽聞正法,如理思惟。法隨法行。此四法名預流支。預流是小乘的初果,大乘即是初地。凡夫而想要參預到聖類中,或悟入法性流中,必要具有這四種修學過程,無論是小乘或大乘。「親近善士」,因為向來的佛法,都是用口講的,所以要聽聞正法,必須先親近師長才行。同參道侶,也是善士中攝。為什麼要親近善士呢?為的「聽聞正法」。聽聞以後,要進一步的正確的去了解,這就須要「如理思惟」了。由思惟觀察,對佛法有了深刻認識,要能照著佛法去修學,這就是「法隨法行」了。親近善士與聽聞正法,就是前面說的聞所成慧;如理思惟是思所成慧,法隨法行是修所成慧。從此以後,入見道,證預流,即得現證的無漏慧。所以我說修學佛法,就是修學智慧的過程。但這不是說單修智慧就夠了的,在修學智慧的過程中,同時要修習其他的法門。因為單修福或是單修慧,都是不能圓滿的。智慧與福德,有如鳥之兩翼,車之兩輪,相輔相成,才能高飛遠行。依智慧淺深的次第去修學時,同時即:聞所成慧──成信; 思所成慧──住戒; 修所成慧──修定; 無 漏慧──發慧。 (《妙雲集•教制教典與教學》172~175頁)

三、 聽聞佛法的程序

聞是用耳根聽,佛世弟子從佛聞法,沒有現成的經本,聽了多記在心裡。『楞嚴經』云:「此方真教體,清淨在音聞」。古代印度的佛法,都是口口相傳的。佛滅度後,結集成藏。到後代,書寫流通,其後又印刷流通。有了經卷,也可以從經典而聞法了。「佛法從三處聞:從佛聞,從佛弟子聞,從經典聞」。這是龍樹菩薩在『智度論』上指示我們聞法的幾個方法。如佛已滅度了,又不易得知法知義的佛弟子,那只有從經典聞了。我們以極其恭敬的心理閱讀經論,思惟領會,與從佛聞及從佛弟子聞差不多,雖是眼看,也可以說聞。所以研究佛法,應依兩個條件:一從師友聽聞,二自己鑽研。我覺得,現代的修學佛法,應著重在自己研究。單是聽人講說,每是膚淺的,不過人云亦云的,必須要自己切實懇到用一番功力,才能深入經藏,觸到佛法的核心。不受古人著述的錮囿,變成為自己的。但是初學者,還須從人聞法起。 (《妙雲集•教制教典與教學》167~168頁)

有人問我:佛法應該怎樣研究?這實在是不易答覆。但我覺得,學習佛法,無論是全體的或是專宗的,都應有三個過程。依照這過程修學去,多少總能夠得些利益。三種是:一、得要,二、深入,三、旁通。

第一是得要:佛法廣大無邊,從何處學起?東鱗西爪的學習,不能認識佛法的宗要。就走世間學問,要想去學習它,首先須知其大概,選些較淺顯而扼要的書來讀。學習佛法也要這樣,對於佛法先要有一概要的認識,知道佛法的重心是什麼,包含些什麼重要的宗派等等;對於佛法從印度宏傳來的歷史也得知道一點。這樣,才能進一步去深入研究。如開始為東鱗西爪的認識,或一開始就去學習深廣的經論,那不是不知宗要,便是因難於了解而退學。所以對於整個佛法,先要知道佛法之所以的大概。

二、明了佛法中的宗派的概要,然後再選擇一宗一部門去研究。這個方法,對於研究一宗一派,也是應該採用的。如學唯識的,不應該一下手就去研究『成唯識論』,這是沒有辦法可以懂的。必須要從『百法』、『中邊』等先了解得大概,再作深入的研究。如初學天台宗的,要先讀『教觀綱宗』、『四教儀』等,然後再學三大部等。但有些修學佛法的,並不這樣。聽經學教,僅是隨緣的去聽法師講。佛法的基本知識都沒有,竟然已變成專宗的學者甚而法師了。別的不知道,自然唯有自己所學的什麼宗最好,旁的宗派都不如他。其實別的宗派究竟怎樣,他還一點也沒有知道。像這樣一下手就專學宗派的。弊病實在是很大。偏聽則蔽,兼聽則聰。如對各宗都知道一個大概,對於三寶、四諦、緣起、空性等根本大義,也有相當的了解,然後再求一門深入,就不會偏執了。

三、能一門深入,還要旁通。如學唯識宗的,最初對於其他宗派的教義,都知道一些,現在從自己專學的唯識學的立場,再去理解彼此的差別,而貫通一切。這樣,對於佛法的認識,也就愈加深刻了。不但大乘各宗如此,大乘與小乘間也要這樣。為了要教化世間,對於世間的一切學問,等到確定佛法知見,那末也要從旁知道些。世間的好事情,好道理,也是很多的,不過不能圓滿的清淨,總有謬妄的成分夾雜在內而已。好的部分,要用佛法去貫攝它;不好的部分,要用佛法的真理去揀除它。修學佛法的第一步,必先從一般的共通的教義中,把握佛法的共通的宗要。切勿初下手即偏究一經一論,以為深入其微,其實是鑽入牛角,深而不通!我們應從此下手去學,也應該教人如此,切勿迎合好高騖遠的劣根性,專以艱深玄奧去誘惑人! (《妙雲集•教制教典與教學》178~180頁)

*附錄

一、 印順導師的(以佛法為方法的)治學方法

起初,根本說不上方法。閱讀大藏經以後,知道佛門中是多釆多姿。記起「佛法與中國現實佛教界的差距」,決意要探求佛法的真實意義,以及怎樣的發展,方便適應而不斷演化。1.「從論入手」:我從研讀論書入門,本是偶然的。有些論典,煩瑣、思辨,對修持有點泛而不切。但直到現在,還是推重論書。因為論書,不問小乘、大乘,都要說明生死流轉的原因何在。知道生死的癥結所在,然後對治、突破,達成生死的寂滅。抉發問題,然後處理解決問題;這是理智的而不只是信仰的。決不只說這個法門好,那個法門妙;這個法門成佛快,那個法門很快了生死。從不說明更快更妙的原理何在,只是充滿宣傳詞句,勸人來學。我覺得論書條理分明,至少修學幾部簡要的,對於佛法的進修,明智抉擇,一定是有幫助的。

2.「重於大義」:佛法的內容深廣,術語特別多,中國人又創造了不少。重視瑣細的,就不能充分注意重要的。所以十八地獄,三十二相,八十種好等,看過了事,知道就好,不用費心力的記憶他(久了,自會多少知道些)。佛法不出於三寶,如釋尊化世的方法與精神,制律攝僧的意義,法義的重要理論,修持的主要方法,卻非常注意。重於大義,也就注意到佛法的整體性。我的寫作(與講說),雖是一分一分的,但與部分的研究者,沒有對佛法的整體印象,只是選定論題,搜集資料來詳加研究,不大相同。

3.「重於辨異」:不知道佛法中有什麼問題,那就閱讀經論,也不容易發現問題,不知經論是怎樣的處理問題。由於我從修學論書入手,知道論師間有不少異義,後來知道部派間的異義更多。…….世間法是「二」,也就是相對的。佛法流傳世間,發展出不同意見,也是不可免的。如不知道異義的差異所在,為什麼不同,就方便的給以會通,「無諍」雖是好事,但可能是附會的、籠統的、含混的。我在(第一部講說成書的)『攝大乘論講記』「自序」中說:「非精嚴不足以圓融」(在臺灣再版,原序被失落了)。我著重辨異,心裏記得不少異論,所以閱讀經論時,覺得到處是可引用的資料。我的立場是佛法,不是宗派,所以超然的去理解異論,探求異說的原因。如『攝大乘論講記』的「附論」中,列舉唯識經論對唯識變的說明,條理出:重於阿賴耶種子識的,成為「一能變」說;重於阿賴耶現行識的,成為「三能變」說。這都是淵源於印度的,真諦與玄奘所傳,各有所重,何必偏新偏舊,非要「只此一家」不可呢!我先要知道差別,再慢慢來觀察其相通。

4.「重於思惟」:佛法,無論從人或從經論中來,都應該作合理的思惟。我的記憶力弱,透過思考,才能加深印象,所以我多運用思惟。學習所得到的,起初都是片段片段的。如認真記憶而不善思惟,死讀死記,即使刻苦用功,將來寫作,也不過將別人的拼湊成篇。如經過思惟,片段的便能連貫起來。有時在固有的知識堆裏,忽而啟發得新的理解,觸類旁通。不過思惟要適可而止,一時想不通,不明白,苦思是沒有用的,可以「存疑」。知道某一問題、某一意義不明白,那末在閱讀的過程中,會慢慢明白過來。或是見到了解說、答案,或因某一問題的了解而連帶解決了。對於某些問題,為什麼彼此見解不同?彼此有什麼根本的歧見?為什麼會如此?我常常憑藉已有的理解,經思惟而作成假定的答案。在進修過程中(也許聽到見到別人的意見),發現以前的見解錯了,或者不圓滿,就再經思惟而作出修正、補充,或完全改變。總之,決不隨便的以自己的見解為一定對的。這樣的修正又修正,也就是進步更進步,漸漸的凝定下來。這樣,我的理解,即使不能完滿的把握問題,至少也是這問題的部分意義。 (《華雨集•第五冊》39~43頁)

在佛法的進修中,漸漸的應用佛法,作為我研究佛法的方法。四十二年底,寫了『以佛法研究佛法』的短文。我說:「所研究的問題,不但是空有、理事、心性」。「所研究的佛法,是佛教的一切內容;作為能研究的方法的佛法,是佛法的根本法則」,也就是緣起的「三法印」。佛法的自覺自證,是超時空的,泯絕戲論的(一實相印)。但為了化度眾生,宣說而成為語句(法),成為制度(律),就是時空中的存在。呈現於一定時空中的一切法與律,是緣起的,沒有不契合於三法印的。我以為:

在研求的態度上,應有「無我」的精神。「無我,是離卻自我(神我)的倒見,不從自我出發去攝取一切。在佛法的研究中,就是不固執自我的成見,不(預)存一成見去研究」,讓經論的本義顯現出來。「切莫自作聰明,預存見解,也莫偏信古說」。

在方法上,諸行無常,是「豎觀一切,無非是念念不住,相似相續的生滅過程」。諸法無我,是「橫觀(也通於豎觀)一切,無非是展轉相關,相依相成的集散現象」。一切都依於因緣,依緣就不能沒有變化,應把握無性緣生的無常觀。「有人從考證求真的見地出發,同情佛世的佛教,因而鼓吹錫、暹(泰)式的佛教而批評其他的。這種思想,不但忽略了因時因地演變的必然性,並漠視後代佛教,發掘佛學真義的一切努力與成果」。「有些人,受了進化說的眩惑,主張由小乘而大乘,而空宗,而唯識,而密宗,事部、行部一直到無上瑜伽,愈後愈進步愈圓滿。……愈後愈圓滿者,又漠視了畸形發展與病態的演進」。所以,「我們要依據佛法的諸行無常法則,從佛法演化的見地中,去發現佛法真義的健全發展與正常適應」。

諸法無我呢?「一切法無我,唯是相依相成的,眾緣和合的存在」。自他的「展轉相關,不但是異時的、內部的,也與其他的學術(等),有著密切的關聯;這是無我諸法的自他緣成」。「是眾緣和合,所以在那現起的似乎一體中,內在具有多方面的性質與作用」;「因此(佛法的)種種差別,必須從似一的和合中去理解;而一味的佛法,又非從似異的種種中去認識不可:這是無我諸法的總別相關」(相關,原文作無礙,今改)。「從眾緣和合的一體中,演為不同的思想體系,構成不同的理論中心,佛法是分化了。他本是一體多方面的發揮,富有共同性,因此,在演變中又會因某種共同點而漸漸的合流。合而又離,離而又合,佛法是一天天的深刻複雜。這裏面也多有畸形與偏頗的發展,成為病態的佛教:這是無我諸法的錯綜離合」。總之,從諸行無常、諸法無我的法則去研究,那末「研究的方法,研究的成果,才不會是變了質的違反佛法的佛法」!

在立場上,涅槃寂靜是研究者的信仰與理想,應為此佛法的崇高理想而研究。「佛法的研求者,不但要把文字所顯的實義,體會到學者自心;還要了解文字的無常無我,直從文字去體現寂滅」。 (《華雨集•第五冊》46~48頁)

二、 菩提道次第廣論序(太虛大師)

比因西藏學者法尊譯出黃衣士宗克巴祖師所造菩提道次第廣論,教授世苑漢藏院學僧,將梓行而問世。余為參訂其譯文,閱至『如是以諸共道淨相續已,決定應須趣入密咒,以能速滿二資糧故。設踰共道,非所堪能。或由種性功能贏劣不樂趣密咒者,則唯應將此之次第加以推廣』。其為特尚密宗之理論,甚為顯然。例之賢首以別教一乘特尚華嚴,天台以純圓獨妙特尚法華,固將無別。然中國尚禪宗者,斥除一切經律論義,雖若宗鏡錄遍錄經論,亦但揚厥宗,鄙餘法為中下;尚淨土者,亦勸人不參禪學教,專守一句彌陀,賢、台、雖可以小始終頓藏通別圓位攝所餘佛言,然既為劣機而設,非勝根所必須,縱曰圓人無不可用為圓法,亦唯俟不獲已時始一援用之,而學者又誰肯劣根自居!於是亦皆被棄。此風至日本而加厲,橫判顯密教、豎判十住心之東密,則除祕密盡排為淺顯;高唱經題之日蓮,則於法華亦捨跡門而僅崇本門。今日本雖經明治維新復興,然亦只有各宗而無整全之佛教。中國至清季除參話頭、念彌陀外,時一講習者亦禪之楞嚴、淨之彌陀疏鈔、及天台法華與四教儀、或賢首五教儀、附相宗八要而已。經律論古疏早多散失,保之大藏者亦徒資供奉,或翻閱以種善根耳。空疏媕陋之既極,唯仗沿習風俗以支持。學校興而一呼迷信,幾潰頹無以復存,迄今欲扶掖以經論律儀,尚無以樹立其基礎。而借觀西藏四五百年來之黃衣士風教,獨能卓然安住,內充外弘,遐被康、青、藏、滿而不匱,為之勝緣者雖非一,而此論力闡上士道必經中下士道;俾趣密之士,亦須取一切經律論所詮戒定慧遍為教授,實為最主要原因。論云:

如道炬釋:「未修止觀,學習律儀學處以前,是為戒學。奢摩他者,是為定學。毗缽舍那,是為慧學。復次、奢摩他前,是方便分福德資糧,依世俗諦廣大道次;發起三種殊勝慧者,是般若分智慧資糧,依勝義諦甚深道次」。若於此次第決定、數量決定之智慧方便中僅取一分者,當決定知不成菩提。

福德資糧則人天俱攝,智慧資糧則聲緣相協,律及經論皆所依止,僅取一分不成菩提。雖未嘗不別有最勝之歸趣,而確定皆攝入次第之過程。於是不沒自宗,不離餘法,而巧能安立一切言教,皆趣修證。故從天竺相、性各判三時,以致華、日諸宗之判攝時教,皆遜此論獨具之優點。余昔於佛學概論,明因緣所生法為五乘共法,三法印為三乘共法,一切法實相至無障礙法界為大乘不共法;後於大乘本生心地觀經,又增說共不共通法為總要,粗引端緒,語焉不彰。今雖未能獨崇密宗,欣睹三士道總建立之典要,乃特提出以申論之。 (見海刊十六卷三號,已編入《太虛大師全書》文叢777~779頁)

問題思考:
  1. 初學者一開始就從「一經一論」下手,有何利弊?
  2. 您學佛的目標是什麼?準備從那裡下手?
  3. 您認為你現在是處於修學智慧的那個階段(「生得慧」、「聞所成慧」或…)?
  4. 為什麼印順導師認為「現代的修學佛法,應著重在自己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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