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與開展-第二項 大乘定學

第二項 大乘定學

菩薩的定學,可先從禪波羅蜜的內容去了解。不過六波羅蜜中的禪波羅蜜,淵源於「本生」;從「本生」而來的禪波羅蜜,是傳統的,雖給以大乘的內容,還只是大乘定學的通說。『六度集經』卷七(大正三‧三九上──中)說:

「禪度無極者云何?端其心,壹其意,合會眾善,內著心中,意諸穢惡,以善消之。凡有四禪。……自五通智至於世尊,皆四禪成,猶眾生所作,非地不立」。

『六度集經』所說的「禪度無極」[波羅蜜],只是四禪。在『阿含經』中,敘述戒、定、慧的修證次第,就是以四禪為定學的。四禪是得五通,得四果,得辟支佛,成佛所依止的;這是聲聞佛教的成說,並不能表顯菩薩禪定的特色。「中品般若」所說的禪度,或說四禪,如說:「菩薩入初禪、第二、第三、第四禪」(1)。凡泛說「諸禪」與「禪定」的,也可以解說為四禪。或說四禪與四無量心,如說:「是菩薩入禪時、起時,諸禪、無量心及(禪)枝,共一切眾生,迴向薩婆若,是名菩薩摩訶薩禪那波羅蜜發趣大乘」(2)。或說四禪、四無量心、四無色定,如說:「有菩薩摩訶薩,入初禪乃至第四禪,入慈心乃至捨,入虛空處乃至非有想非無想處。……用方便力,不隨禪生,不隨無量心生,不隨四無色定生,在所有佛處於中生」(3)。經中雖有略說與廣說,都不外乎『阿含經』所說的定法──四禪、四無量心、四無色定。說得最詳盡的,如『摩訶般若波羅蜜經』卷二〇(大正八‧三六八上──中)說:

「菩薩住般若波羅蜜,除諸佛三昧,入餘一切三昧──若聲聞三昧,若辟支佛三昧,若菩薩三昧,皆行皆入。是菩薩住諸三昧,逆順出入八背捨。……於是八背捨,逆順出入九次第定。……依八背捨、九次第定,人師子奮迅三昧。……依師子奮迅三昧,入超越三昧」。

九次第定,是四禪、四無色定及滅盡定;八背捨就是八解脫。師子奮迅三昧,超越三昧,都是聲聞佛教固有的定法。菩薩修習這些禪定,成為菩薩的禪波羅蜜,有不可或缺的內容,如『摩訶般若波羅蜜經』卷五(大正八‧二五〇上)說:

「云何名禪波羅蜜?須菩提!菩薩摩訶薩,以應薩婆若心;自以方便入諸禪,不隨禪生;亦教他令入諸禪;以無所得故」。

應薩婆若[一切智]心,是菩提心相應。入禪而不為禪力所拘,生於色無色界,是方便力。教他人入禪,是大悲心。無所得,是般若相應。入禪,而與菩提心,大悲心,方便,無所得般若相應,才是菩薩的禪波羅蜜。『般若經』特重於般若相應,所以說:「不亂不味(著)故,應具足禪波羅蜜」;「菩薩摩訶薩住諸法(平)等中,不見法若亂若定。如是須菩提!菩薩摩訶薩住禪波羅蜜」(4)。『般若經』所說的禪波羅蜜,除去應有的菩提心、悲心、方便、般若(或更加「迴向薩婆若」)外,禪法的內容,如四禪、四無量心、四無色定、八解脫、九次第定、師子奮迅三昧、超越三昧,與『阿含經』所傳的禪法相同。

其他的大乘經,說到禪波羅蜜,大抵不出於『般若經』所說的。『華嚴經』『十地品』第三發光地,明菩薩的禪定,也是四禪、四無色定、四無量心、引發五通,結論說:「菩薩於諸禪、三昧、三摩缽底,能入能出,然不隨其力受生」(5)。鳩摩羅什Kumārajīva所譯『善臂菩薩經』,編入『大寶積經』第二十六會。經上說四禪、四無量心、四無色定、八勝處、十一切處,末了說:「入如是定,都無所依。是菩薩入禪,其心愛樂,為欲入於無上解脫定故;是菩薩修行禪定,願令一切眾生得度得解脫故,為得一切智、具足一切佛法故」。「入如是定,都無所依」,是不依色受想行(識),不依地水火風空識,不依今世後世(6)。入禪而都無所依,與『雜阿含經』中,佛為詵陀迦旃延Sandha-kātyāyana-gotra所說的「真實(良馬)禪」有關(7)。梁僧伽婆羅Saṃghavarman所譯的『大乘十法經』,是『大寶積經』第九會的異譯。經上說禪思行,是離(意)欲,離(意)滅,離欲靜。不依內(自身)外(他身),五蘊,三界,三三昧,世出世間,不依五度等。「如是修諸禪,然彼禪迴向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雖思修此禪,然不起我慢等心(分別)」(8)。不依一切而修禪,與『善臂菩薩經』相同。竺法護所譯的『寶髻菩薩經』,編入『大寶積經』第四十七會,與北涼曇無讖Dharmarakṣa所譯『大集經』『寶髻菩薩品』第十一,是同本異譯。所說的淨禪波羅蜜行,與『大乘十法經』大致相同(9)。『善臂菩薩經』,『大乘十法經』,『寶髻菩薩經』,都重於都無所依的禪定。

漢支婁迦讖Lokarakṣa所譯『伅真陀羅所問如來三昧經』,淨禪波羅蜜,有三十二事,一一事淨就是禪波羅蜜(10)。以「淨」來表示禪法,是大乘禪的特色。竺法護所譯的『海龍王經』,說安住般若的禪定:「不以禪行,等於本無[真如]而以正受[三摩缽底],於本淨法而致平等,等一切人則致平等。諸法本淨,本無有色,不以三昧所行如應。心而不住內,亦不起遊外,識無所住,度於一切墮顛倒者,超外五通、聲聞、緣覺禪定正受」(11)。這是說:一切是本淨的,如如不二的,體悟本淨而得平等,是般若相應的禪定;這是以「淨」、「等」來表示菩薩的禪波羅蜜。竺法護所譯的『阿差末經』,與劉宋智嚴等所譯,編入『大集經』的『無盡意菩薩品』,是同本異譯。經上說:十六事修行禪定而無有盡;通與智的差別。次說平等名定:「令此禪定住平等心,是名菩薩修行禪定。若住眾生平等智中,是名為定。心行平等,性相平等,畢竟平等,發行平等,是名為定。住於施、戒、忍辱、精進、禪定、智慧及諸法等,是名為定。如定等者則眾生等,眾生等者則諸法等,入如是等,是名為定。如是等定,則等於空,等於空者則眾生等,眾生等者則諸法等,入如是等,是名為定,如空等者則無相等,無相等者則無願等,無願等者則無作等,無作等者則眾生等,眾生等者則諸法等:入如是等,是名為定。自心等故,他心亦等,是名為定。一切等者,所謂利衰(等)如地水火風;得是等心,心如虛空,無有高下,常住不動」。這是以心住空平等──眾生等、法等,為菩薩的禪定。次說方便與慧(12)。『大寶積經』的『菩薩藏會』,唐玄奘譯,梵本是纂集大乘經所成的。所說的靜慮[禪]波羅蜜,內容極廣。初說四禪,依四禪而起神通智業。次說通與智的差別;平等與定;慧與方便:出於『無盡意經』。次說成就不退神通,能建立智所作業;如實求法,能隨覺通達;成就希奇未曾有法。次說靜慮相,與『無盡意經』的十六事修禪而無盡相同。次說靜慮的前導,與『大寶積經』『無盡慧菩薩會』,「行禪波羅蜜以十法為首」相合(13)。從『菩薩藏會』,可見『無盡意經』約平等說定,是三摩呬多、三摩半那。這幾部經所說的禪波羅蜜,以本性清淨,本性平等,闡明菩薩禪定的特質。釋尊所傳的定法,名稱不一。如禪──禪那dhyāna,譯義為靜慮,舊作棄、思惟修。禪是四禪,然六波羅蜜的禪波羅蜜,通菩薩的一切定法。佛說三學:戒增上學、心增上學、慧增上學。稱定學為心citta學,有心理統一的意義。又,三昧或作三摩地samādhi,舊譯為定、定意、調直定,新譯作等持;平等持心,是內心保持平衡的狀態。三摩跋提或三摩缽底samāpatti,譯義為正受,等至,是從平等持心而到達定境(入定);四禪、四無色定、滅盡定,都可以稱為三摩缽底。三摩呬多samāhita,譯義為等引,是平等引發,或引發平等的意思。「心」是定學的通稱,『阿含經』說心本淨,所以以「淨」說禪定。「三摩地」、「三摩缽底」、「三摩呬多」(14),都有「等」的意義,所以約本來平等,契入平等說禪定。依法性本淨,本來平等說禪定,都是般若相應的菩薩禪。

『阿含經』重四禪,所以部派佛教傳出的六波羅蜜,稱定為禪波羅蜜。「大乘佛法」繼承了部派佛教的舊說,也豐富了禪波羅蜜的內容,然從初期大乘經看來,大乘定是重於三昧(及三摩缽底)的。三昧的意義為「等持」,這是禪定最一般的性質。三昧是定,然在『阿含經』中,三昧每隨觀慧的內容立名,如「空三昧」、「無相三昧」、「無願三昧」──三三昧,或稱三解脫門。在修證上,三三昧是極重要的定門。『雜阿含經』中,質多Citra長者說:四種三昧──「無量心三昧」、「無相心三昧」、「無所有心三昧」、「空心三昧」,約空無我我所說,可說是同一的(15)。『大智度論』說:三三昧同緣一實相;三法印即是一實相(16),可說就是這一解說的引申。三三昧與四種三昧,都是隨觀慧的內容立名的。在「大乘佛法」的開展中,顯然以三昧為菩薩定法的名稱。初期大乘經中,有不少以三昧為名的經典,傳譯來中國的,有:【圖片

『首楞嚴(三昧)經』         漢支婁迦讖初譯(佚)
『伅真陀羅所問如來三昧經』      漢支婁迦讖初譯
『般舟三昧經』            漢支婁迦讖初譯
『光明三昧經』            漢支婁迦讖初譯(佚)
『成具光明定意[三昧]經』       漢文曜譯
『慧印三昧經』            吳支謙譯
『寶積三昧文殊師利問菩薩法身經』   失譯

『法律三昧經』            失譯
『佛印三昧經』            失譯
『自誓三昧經』            失譯
『金剛三昧經』            失譯(佚)
『金剛三昧本性清淨不壞不滅經』    失譯
『如幻三昧經』            晉竺法護初譯
『文殊支利普超三昧經』        晉竺法護譯
『弘道廣顯三昧經』          晉竺法護譯
『無極寶三昧經』           晉竺法護譯
『賢劫三昧經』            晉竺法護譯
『等目菩薩所問三昧經』        晉竺法護譯
『等集眾德三昧經』          晉竺法護譯
『超日明三昧經』           晉聶承遠譯
『觀佛三昧海經』           東晉佛陀跋陀羅譯
『法華三昧經』            劉宋智嚴譯

『菩薩念佛三昧經』          劉宋功德直譯
『月燈三昧經』            劉宋先公譯

以三昧為名的大乘經,與通泛的禪波羅蜜不同,是以某一三昧為主,或說到某一三昧的。有這麼多的三昧經典,可以想見三昧在大乘經中的地位!「中品般若」中,列舉了首楞嚴三昧等一百零八三昧,並一一的加以解說(17)。然在別處,列舉了部分三昧,又總結的說:「有無量阿僧祇三昧門」;或說「無量三昧門現在前」(18),可見三昧是多到無量數的。初期大乘經中,所說的三昧極多,『望月佛教大辭典』在「三昧」下,列舉了大乘經所說的種種三昧,可以參考(19)。大乘法門的根本,是體達一切本不生滅,本自寂滅,所以大乘三昧,是從無量法門而入的;一切法無量數,三昧當然也無數量了。如『文殊師利普門品經』,說「普入不思議法門」,列舉二十八三昧──色相三昧,聲相三昧,香相三昧,味相三昧,觸相三昧;意界三昧;女相三昧,男相三昧,童男相三昧,童女相三昧;天相三昧,龍相三昧,夜叉相三昧,乾闥婆相三昧,阿修羅相三昧,迦樓羅相三昧,緊那羅相三昧,摩睺羅伽相三昧;地獄相三昧,畜生相三昧,閻摩羅界(鬼趣)相三昧;貪相三昧,瞋相三昧,癡相三昧;不善法三昧,善法三昧;有為三昧,無為三昧(20)。。這一切,都可以因此而得三昧,所以三昧是無量數的。從「普入不思議法門」,想到了『華嚴經』的「不思議解脫」。善財童子Sudhanaśreṣṭhidāraka所參訪的善知識,或得三昧門,或得解脫門;在「四十卷本」中,多數是譯為解脫門的。解脫vimokṣa,是捨棄的意義,也是定法。如佛十力智中,有「知靜慮、解脫、等持、等至力」。八解脫是解脫;三三昧也稱三解脫門;『雜阿含經』的四種三昧,在巴利文藏中,作心解脫cetovimutti(21)。三昧與解脫,意義雖有所不同,而都是定學。大乘經的種種三昧,或依觀慧說,或約定的內容或作用說,也有約譬喻說。雖所說的三昧極多,在當時大乘行者的修證中,首楞嚴三昧,般舟三昧,如幻三昧,一相──一行三昧,似乎更受到重視。

大乘經所說的菩薩三昧,有的說得相當廣,如『大樹緊那羅王所問經』說:善修八十種寶心,得寶住三昧,於一切世間寶、出世間寶,都能得自在(22)。『超日明三昧經』說:「行八十事」,能得超日明三昧。又說修四事、六事、十事……五事,能「疾得斯定」(23)。『首楞嚴三昧經』,以一百句說首楞嚴三昧的內容(24)。『成具光明定意[三昧]經』說:「當淨行百三十五事,乃得入此定」(25)。『慧印三昧經』,以一百六十二事,表示慧印三昧的境界(26)。隋代譯出的『月燈三昧經』,梵本名『王三昧』Samādhirāja,經中名為「諸法體性平等無戲論三昧」。這一深定,能成就三百法。末後又廣說具足身戒、具足口戒、具足意戒──三法,及略說其他法,結論說:「是名解釋三百句法門義」(27)。『觀察諸法行經』,說「決定觀察諸法行三摩地」的內容,有五百三十五句;又以偈頌來廣說(28)。『賢劫三昧經』,說賢劫千佛事及三昧,三昧名「了諸法本三昧」,所說的內容極廣(『賢劫經』卷一,可與『月燈三昧經』比觀)。又說四種四事,能「疾逮斯定」(29)。以八十句到五百三十五句來說明,可見菩薩的三昧,內容深廣,不是一法、一事、一時所能成就的。關於修學三昧的方便,如『首楞嚴三昧經』卷上(大正一五‧六三三下)說:

「菩薩欲學首楞嚴三昧,當云何學?佛告堅意:譬如學射,先射大準;射大準已,學射小準;射小準已,次學射的;學射的已,次學射杖;學射杖已,學射百毛;射百毛已,學射十毛;射十毛已,學射一毛;射一毛已,學射百分毛之一分。能射是已,名為善射,隨意不空。是人若欲於夜闇中所聞音聲,若人非人,不用心力,射之皆著。如是堅意!菩薩欲學首楞嚴三昧,先當學愛樂心;學愛樂心已,當學深心;……」。

「首楞嚴三昧」,是十住地菩薩所得的三昧,要漸漸學習,漸漸深入,有次第漸深的必然性,不是少少學習所能成就的。或者見經上所說,菩薩成就三昧,所有廣大無礙的大用,而想直下就這樣的修習,這就難怪一般的學佛者,雖成立玄妙的理論,而修持卻不能不另求易行了!

關於三昧的修習,以念佛為修習方便的,有三月與七日的限期專修,如『般舟三昧經』『行品』說:「一心念之,一日一夜,若七日七夜」(30),與『阿彌陀經』說相同。「四事品」是三月專修的,如說:「一者,不得有世間思想,如彈指頃三月;二者,不得睡眠三月,如彈指頃;三者,經行不得休息三月,除其飯食左右;四者,為人說經,不得望人供養」(31)。三月專修,可能從安居三月的修行而來。『超日明三昧經』也說:現在諸佛目前立三昧(即般舟三昧),「一心定意三月」(32)。『寶網經』說:「若奉最勝號,夙夜具七日,彼眼致清淨,逮見無量佛」;「諷誦學斯典,數數當經行,常講具精進,滿足備三月」(33):雙取七日與三月專修二說。其他的三昧修行者,限期專修的不多,多數是出家者,過著獨處、阿蘭若、四聖種、頭陀行的生活。如『賢劫三昧經』說:「修學閑居,不捨獨(處)燕(坐)。……所在遊居,無所稸積,度衣限食,不貪身命。性常清淨,恆行乞食,不捨止足,棄於眾會,不慕家業,不樂俗居」。「在閑居,靜樹下。……被三衣,常乞食,親求是,行三昧」(34)。『思益梵天所問經』說:「是等行遠離,了達無諍定,獨處無憒鬧,常畏於生死,樂住於閑居,猶如犀一角,遊戲諸禪定,明達諸神通」;「不畜餘食,少欲知足,獨處遠離,不樂憒鬧、身心遠離。……常樂頭陀經行之法」(35)。『大樹緊那羅王所問經』說:「聖種少欲知足寶心,集持戒故。莊嚴一切頭陀功德寶心,於諸眾生無有過故。少欲知足寶心,慧無(厭)足故。獨處寶心,身意寂靜故」。「阿練若處,是少事務無惱亂器。樂於寂靜,是諸禪定神通之器」(36)。『慧印三昧經』說:「若有行者,在於空閑。……譬若如犀,常樂獨處。……常喜獨處,樂於清淨。……如是人者,能護尊法」。「欲成三昧,諦其行者,譬若如犀,常樂獨處」(37)。『密跡金剛力士經』說:「行閑居業,所立要義,不失一心」(38)。『決定總持經』說:「棄捐睡眠,樂處閑居,修止足德,專志經行,夙夜精進,無敢懈怠」(39)『菩薩念佛三昧經』說:「捨世眾諍論,常修出世法。……不遠阿蘭若,應求勝菩提」(40)。隋代譯出的『月燈三昧經』說:「云何名不捨住阿蘭若處?所謂不棄策勤,樂於邊閑,及以叢林、巖穴、澗谷,愛樂於法,不與在家出家交遊,不著利養,斷除渴愛,受禪定喜故」(41)。『觀察諸法行經』的決定觀察諸法行三昧,重於出家頭陀行,如說:「清淨活命常乞食,不捨頭多常次第,宿住空閑未曾離,當捨徒眾遠復遠,莫樂共住在家者,莫作雜亂出家人」(42)。依上來的經說,可見三摩提為主的修行者,多數是住阿蘭若的頭陀行者。本來,「原始般若」也是從定引發的,被稱為菩薩的般若波羅蜜,是「菩薩(於)諸法無(所攝)受三昧」(43)。說「諸法無受三昧」為菩薩般若波羅蜜的,是須菩提Subhūti,須菩提是佛所稱讚的「無諍三昧人中最為第一」(44),無諍,正是阿蘭若的義譯。大乘三昧,是與般若相應的,般若為主導的,不但「菩薩諸法無受三昧」是般若波羅蜜,如『佛印三昧經』(大正一五‧三四三中)說:

「佛三昧名者,是摩訶般若波羅蜜經智慧印也」。

「寶住三昧」,或譯「寶如來三昧」,依此三昧而演出『寶如來三昧經』。「寶住三昧」的體用,如『大樹緊那羅王所問經』卷二(大正一五‧三七三中──下)說:

「若有菩薩已逮得是寶住三昧,無世間寶、出世間寶而是菩薩不得自在。……所有一切出世間法,智慧為首,是故說言般若為眾經中王。……謂般若寶,是智慧寶,即是寶住三昧之體,若菩薩得寶住三昧,一切眾寶皆悉來集」。

智證大乘,本是般若與三昧不相離的,但在發展中分化了。三昧行者重阿蘭若頭陀行,非常精進,多數「捐棄睡眠」。修習般舟三昧,是常經行的。在行、住、坐──三威儀中修行而不睡眠的,如『賢劫三昧經』說:「修三品:一、經行,二、住立,三、坐定。化諸不調,從是超越,令其精進而無瑕穢」(45)。『阿閦佛國經』與『持世經』,也有常住三威儀的行法(46)。從這裏,看到大乘三昧行者,與聲聞禪行的不同。聲聞行者攝心入定,是以坐為主的。入定時,五識不起,沒有見色、聞聲等作用,唯是定中意識的內心明淨。傳說大目犍連Mahāmaudgalyāyana入無所有處定,聽見象的吼叫聲而出定。入定,怎麼能聞聲呢?因此佛教界引起了諍論(47)。依說一切有部Sarvāstivādin,入定是不能聞聲的;有以為入定是可以聞聲的,在定中也可以引發語言的。『中阿含經』的『龍相應頌』,讚佛為大龍,「龍行止俱定,坐定臥亦定,龍一切時定」。巴利藏作行、住、坐、臥都在定中(48)。這是讚佛的,佛由菩薩修行所成。菩薩三昧行的特色,不偏於靜坐,而在行、住、坐中修習,這是從這一思想系中引發出來的。維摩詰Vimalakīrti長者呵責舍利弗Śāriputra的宴坐說:「不起滅定而現諸威儀,是為宴坐」(49)。一切威儀──行、住、坐、臥,都是宴坐那樣的與定相應,那就往來、舉止、語默、動靜,無不可以修定入定。『普門品經』的二十八三昧,正說明了無一法一事而不可以修入三昧的。依此修入,等到三昧成就,菩薩的大用無方,不是聲聞可比的了!

註解:

[註 119.001]『摩訶般若波羅蜜經』卷二〇(大正八‧三六五下)。

[註 119.002]『摩訶般若波羅蜜經』卷四(大正八‧二四六中)。

[註 119.003]『摩訶般若波羅蜜經』卷二(大正八‧二二五中)。

[註 119.004]『摩訶般若波羅蜜經』卷一(大正八‧二一九上)。又卷五(大正八‧二四八中)。

[註 119.005]『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三五(大正一〇‧一八八下)。

[註 119.006]『大寶積經』卷九四『善臂菩薩會』(大正一一‧五三三下)。

[註 119.007]『雜阿含經』卷三三(大正二‧二三五下)。

[註 119.008]『大乘十法經』(大正一一‧七六五下)。

[註 119.009]『大寶積經』卷一一七『寶髻菩薩會』(大正一一‧六六〇上──下)。『大方等大集經』卷二五『寶髻菩薩品』(大正一三‧一七五下)。

[註 119.010]『伅真陀羅所問如來三昧經』卷中(大正一五‧三五七下──三五八上)。『大樹緊那羅王所問經』卷二(大正一五‧三七七上──中)。

[註 119.011]『海龍王經』卷一(大正一五‧一三六上)。

[註 119.012]『大方等大集經』卷二八『無盡意菩薩品』(大正一三‧一九四上──一九五上)。『阿差末經』卷三(大正一三‧五九四上──五九五中)。

[註 119.013]『大寶積經』卷四九‧五〇『菩薩藏會』(大正一一‧二八六下──二九四上)。

[註 119.014]依『菩薩藏(經)會』,更有三摩半那(大正一一‧二九二上)。

[註 119.015]『雜阿含經』卷二一(大正二‧一四九下──一五〇上)。『相應部』「質多相應」(南傳一五‧四五〇──四五二)。

[註 119.016]『大智度論』卷二〇(大正二五‧二〇七下)。又卷三二(大正二五‧二九七下──二九八上)。

[註 119.017]『摩訶般若波羅蜜經』卷五(大正八‧二五一上──二五三中)。

[註 119.018]『摩訶般若波羅蜜經』卷三(大正八‧二三七下──二三八上)。又卷二七(大正八‧四一七下)。

[註 119.019]『望月佛教大辭典』(一六六一下──一六七四下)。

[註 119.020]『大寶積經』卷二九『文殊師利普門品』(大正一一‧一五八下──一六二上)。

[註 119.021]『相應部』「質多相應」(南傳一五‧四五〇──四五二)。

[註 119.022]『大樹緊那羅王所問經』卷二(大正一五‧三七二下──三七三中)。

[註 119.023]『超日明三昧經』卷上(大正一五‧五三二中──五三四中)。

[註 119.024]『首楞嚴三昧經』卷上(大正一五‧六三一上──下)。

[註 119.025]『成具光明定意經』(大正一五‧四五三下──四五四上)。

[註 119.026]『慧印三昧經』(大正一五‧四六一中──下)。

[註 119.027]『月燈三昧經』卷一(大正一五‧五四九下──五五〇中)。又卷一〇(大正一五‧六一一下──六一九中)。

[註 119.028]『觀察諸法行經』卷一(大正一五‧七二八下──七三〇下)。又卷四(大正一五‧七四三下──七四七中)。

[註 119.029]『賢劫三昧經』卷一(大正一四‧二上──四中)。又卷一(大正一四‧六下──七上)。

[註 119.030]『般舟三昧經』(大正一三‧八九九上)。

[註 119.031]『般舟三昧經』(大正一三‧八九九下)。

[註 119.032]『超日明三昧經』卷上(大正一五‧五三九中)。

[註 119.033]『寶網經』(大正一四‧八〇中八五中)。

[註 119.034]『賢劫三昧經』卷一(大正一四‧二下四中)。

[註 119.035]『思益梵天所問經』卷三(大正一五‧五三中)。又卷四(大正一五‧六〇中)。

[註 119.036]『大樹緊那羅王所問經』卷二(大正一五‧三七三上)。又卷四(大正一五‧三八五下)。

[註 119.037]『慧印三昧經』(大正一五‧四六三下四六七中)。

[註 119.038]『大寶積經』卷八『密跡金剛力士會』(大正一一‧四三上)。

[註 119.039]『決定總持經』(大正一七‧七七〇中)。

[註 119.040]『菩薩念佛三昧經』卷四(大正一三‧八一六下)。

[註 119.041]『月燈三昧經』卷一〇(大正一五‧六一六中)。

[註 119.042]『觀察諸法行經』卷四(大正一五‧七四四下)。

[註 119.043]『小品般若波羅蜜經』卷一(大正八‧五三七下五三八上)。

[註 119.044]『小品般若波羅蜜經』卷一(大正八‧五三八中)。

[註 119.045]『賢劫三昧經』卷一(大正一四‧一下)。

[註 119.046]『阿閦佛國經』卷上(大正一一‧七五二中)。『持世經』卷二(大正一四‧六五一下)。

[註 119.047]『根本說一切有部毘奈耶』卷一〇(大正二三‧六八〇上──中)。

[註 119.048]『中阿含經』卷二九(大正一‧六〇八下)。『增支部』「六集」(南傳二〇‧八九──九一)。

[註 119.049]『維摩詰所說經』卷上(大正一四‧五三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