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光集-三

多氏的《印度佛教史》,從無著、世親,到中觀與唯識者的論諍,秘密大乘佛教的廣泛弘傳,我的確是大多採用這本書的。龍樹以前,從釋尊時代,到部派分化,政局紛亂,我是多取我國所傳,及牛津大學的《印度史》。西藏所傳,大乘只有中觀、唯識;多氏的《印度佛教史》,作者是覺囊巴派,是真常唯心論者,也自稱「唯識見」,所以說「多氏的《印度佛教史》,提貢了他對印度佛教發展史的基本架構(〈台灣最偉大的思想家〉見《福報》二十六期)」,是我所不能同意的。

民國二十七年秋,我從武昌到四川,住縉雲山漢藏教理院,讀到宗喀巴所著的《菩提道次第廣論》,《密宗道次第廣論》,《辨了不了義善說藏論》;月稱的《入中論》,是遲幾年才讀到的。從宗喀巴的著作中,接觸到月稱對《中論》空義的解說,所以「深受老莊影響的中國空宗──三論宗,我對他不再重視」(《妙雲集》下編十《華雨香雲》二二頁)。不過,我對月稱的思想,並沒有充分了解,如月稱的《中論》注──《明顯句論》,我也沒有見到。也許我有中國人的性格,不會做繁瑣思辨,從宗喀巴、月稱那裡得些消息,就回歸龍樹──《大智度論》。三十一年起講出而成的《中觀論頌講記》,三十六年講出的《中觀今論》,都是通過了《大智度論》──「三法印即一實相印」的理念,所以說:《中論》,「是大乘學者的開顯《阿含》深義」(《中觀論頌講記》四三頁)。「《中論》確是以大乘學者的立場,確認空、緣起、中道為佛教的根本深義。與聲聞學者辯詰問難,並非破斥四諦、三寶等法,反而是成立。抉發《阿含》的緣起深義,將佛法的正見,確立於緣起中道的磐石」(《中觀今論》二四頁)。總之,我重視前期的龍樹學,不是月稱應成派的傳人。

我與月稱思想的關係,很少人提及,唯一例外的是江燦騰居士。他對月稱的思想,似乎與我差不多,知道得有限,但他卻能從想當然的意境中作出論斷。如說我是「月稱的著作,則提貢了他三系判教的理論基礎」(《福報》六十二期)。我的大乘三系,是依虛大師的大乘三宗說,次第、內容都可說相同。我的大乘三系說,最早發表的是三十年寫的〈法海探珍〉,那時我還沒有讀到月稱的《入中論》。據我所知,月稱與宗喀巴,承認大乘有瑜伽行與中觀二大流,而作了不了義的分別,與支那內學院所見的相近。他說「月稱的著作,提貢了他(指印順)三系判教的理論基礎」,不知他到底根據些什麼?更離奇的,他說:「印順以月稱《入中論》為依據,撰寫《唯識學探源》,學術成就甚高,也未引起社會的注意」(《新雨》×期二一頁)。《入中論》的譯出,「是民國三十一年四月十日於縉雲山漢藏教理院編譯處」(論末)。我的《唯識學探源》,是民國二十九年在貴陽大覺精舍寫的。那時《入中論》還沒有譯出,我又不識藏文,怎能以《入中論》為依據,寫出《唯識學探源》!而且,《入中論》第六地是廣破唯識的,我寫的是探求唯識學的淵源,內容完全不同,到底為了什麼,要說我以月稱為依據?還有,他說:「印老事實上,是透過月稱和宗喀巴的中觀思想,來批判中國的傳統佛教」(《當代》三七期一〇四頁)。在他〈論印順法師與太虛大師對人間佛教詮釋各異的原因〉中,也有類似的語句,這也使我感到離奇。我所批判的,不只是中國傳統佛教,還有印度後期神秘欲樂的(傳入西藏的)佛教。月稱,我不太知道,只知《入中論》也說到持咒。宗喀巴所樹立的黃教,是通過「菩提道次第」(要你知道,不是要你廣修菩薩行),而進修神秘、欲樂、他力、急證的「密宗道次第」。如法尊、能海去拉薩修學,不都是學得無上瑜伽的大威德而回來嗎!這正是我所要批判的,我會用他們來破斥中國佛教嗎?我所依據的,是中國傳譯的龍樹《大智度論》。如〈敬答議印度之佛教〉(《無諍之辯》一二一──一二二頁)說:「於大乘中見龍樹有特勝者,非愛空也。言其行,則龍樹擬別創僧團而事未果,其志可師。言其學,三乘共證法性空,與本教之解脫同歸合,惟初重聲聞行果,此重菩薩為異耳。……言菩薩行,則三乘同入無餘,而菩薩為眾生發菩提心,此『忘己為人』之精神也。不雜功利思想,為人忘我之最高道德,於菩薩之心行見之。以三僧祇行因為有限有量,此『任重致遠』之精神也。常人於佛德則重其高大,於實行則樂其易而速,好大急功,宜後期佛教之言誕而行僻。斥求易行道者為志性怯劣,「盡其在我」之精神也,蓋唯自力而後有護助之者。菩薩乘為雄健之佛教,為導者,以救世為己任者,求於本生談之菩薩精神無不合。以此格量諸家,無著系缺初義,《起信論》唯一漸成義,禪宗唯一自力義;淨之與密,則無一可取,權攝愚下而已」。

我是這樣的評判印度佛教,也同樣的評判中國傳統佛教,與月稱,宗喀巴有什麼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