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雨集第四冊-三 佛教的發展與判教

三 佛教的發展與判教

三期佛教的發展,與古德的判教,現出一致的傾向,這是很可注意的。印度的經論或我國古德的判教,大抵根據經典的先後與理致的淺深;本文卻是依據論師的弘揚與經典流布人間的先後。判教者,從一切經都是佛陀一代所說的觀念出發,它的判教,自然會遭遇困難。但經典的次第流布,古人也不否認。後出的經典,往往提到前出的;就在這一點上,古人據經判教,與史的發展,有了合一的可能性。三期佛教史的發展,承認三大思想系的始終存在,理解它的錯綜複雜性,在時代思潮的主流上去分判;這與偏執一經一論一句或洞觀大勢的不同。史的研究,不是為了考證,應有探索佛陀本懷的動機。它的最後目的,在發現演變中的共通點與發展中的因果遞嬗,去把握佛教的核心,把它的真義開發出來。

從經典上看:初期佛教的經典,只說到法毘奈耶,或修多羅、毘奈耶、摩得勒伽,並不自以為小乘。現在稱它為三藏教,可說非常客觀。第二期的經典,流傳得很早。經中把佛教分為小乘、大乘,這不但在行果上不同,連說法的時間也有前後,『思益經』與『般若經』的「見第二法輪轉」,是最忠實的敘述。第三期佛教,是非常複雜的,所以經中也有多種不同的三教說:『解深密經』的三時教,初說無常令厭,第二時說一切空,第三時要從空卻遍計性去體證因空所顯的真實(不空),這與三期佛教的見解一致。還有『千缽經』的三時教,『金光明經』的轉、照、持三教,前二時是同的,第三時是更明顯的真常論與一乘。十世紀以後,空宗復興,反映在經典上,就有『大乘妙智經』的三時教,它暗示了後期空宗的復興,是在唯識以後,但不能符合佛教思想開展的全貌。『大乘理趣六波羅蜜多經』,說到三藏、般若波羅蜜多藏、秘密陀羅尼藏。這是密教盛行後的見解,傳後期佛教的西藏,大都這樣分判。它們之所以不能盡同,不外因後期佛教有各派錯綜的發達。從全體上看,『深密』三時,不能適合後代空宗與密教盛行的史實,它是後期中比較初出的。『妙智』三時,不但不能收攝後期大盛的密教,也忽略了瑜伽以前的中觀;它只是空有諍論中的一個剪影而已。『理趣經』的判法,可以攝一切佛教;但忽略了大乘顯教從三乘共大到大乘不共的劃時代的不同,後期佛教,除復興的空宗([也不純粹])以外,都在唱道不空([妙有])。現在把它綜合為第三期,同時承認它的複雜性,與各種三教說達到吻合。

從論典上看,龍樹菩薩,立足在性空中心的見解上,把佛教分為三藏、摩訶衍。在後期中盛行的經典,當時已有出世的,所以他又把大乘分為三乘共般若與大乘不共般若二類,或分為顯露與秘密,這與三期的看法相合。在真諦譯的世親論裏,小乘、大乘、一乘的分判,也並無矛盾。

從我國古德判教上看,地論師的四宗:因緣、假名從初期開出(其實還不止);不真宗指三論等;真宗指地論等,這與三期佛教的次第全同。賢首雖分五教,後人把它攝為法相、破相、顯性三宗,那不是又相同嗎?嘉祥的三論宗,雖標揭關河古義,只分小乘大乘,但它也曾在僧叡的「阿含為之作……般若為之照」以下,加上「方便為之融」;這三階的次第,等於證實三期佛教的不容否認。天台呢?藏通別圓四教本是從龍樹,三教引伸出來;可以說,它在三期佛教以上,加了中國發揮的新體系。

最近太虛大師提出三期佛教,從小乘、大乘顯教、大乘密教的盛行上劃為三期。從它的盛行上看,確乎如此,並且還有教證。但我那時的意見:教理行都要在三期佛教中統一起來,那一時代有那一時代的理論特徵性、行踐特色;不但要在佛陀的基本思想中,獲得根據,還要行解一貫。不能唱道這一時代的中心理論,又提倡另一時代的中心行踐。這樣,願意提出點愚者之見。我國過去的密宗,雖然也曾自居『華嚴』之上或『法華』之上,但教理的基本體系,並不能超出台賢。所以從三期佛教的教理行的統一上看,密宗應與顯教大乘一分的真常論合一。無著師資的瑜伽派,應屬於那一時期呢?這倒是值得研究的。天台宗的別教,本來與賢家的終教相近;但賢首因奘傳唯識學漸教、三乘、生滅心為染淨依等,把它放在始空以前,結果與天台的教判再也不能溝通。無著師資的學說,特別是奘傳的唯識學,富有適合中期佛教的成分。但從無著師資的論典去看,建立因果緣起,不論是真妄和合或者生滅心,賴耶總是深細不可知的,是不共小乘的見地。賴耶轉成法身,法身是真常的,『攝論』、『莊嚴』都這樣說,它與如來藏出纏的見地一致。大乘離執證真的見道,是不共小乘的。這一系的學者,思想或有出入,但從不離開圓成實非空的見解。「唯心」、「真常」,是後期佛教的特徵。它是後期佛教的,它絕不比『大涅槃經』、『金光明經』、『勝鬘經』、『如來藏經』等早出。它是從說一切有系的基礎上,培植起唯心真常的大乘之花。它是大乘佛教中後起的生力軍,用飛快的速度,從無常論達到真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