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佛教中的唯心大乘,若是本體論,是否意味著有乖離於佛法緣起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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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錦全

老師,請教導師在「英譯成唯識論序」有關中國佛教中的唯心大乘,是本體論的意思。是否意味著有乖離於佛法緣起論? ........................

中國所發展的唯心大乘,是本體論的。如華嚴宗說「性起」,禪宗說「性生」(六祖說:「何期自性能生萬法」);還有天臺宗說「性具」。與緣起論為宗本的,玄奘所傳的唯識學,並不相同。中國的大乘佛教,有他自己獨創的特色。然從承受於印度的大乘來說,那就不是臺、賢、禪、淨,而是中觀(三論宗)與瑜伽(唯識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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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全法友:

一、印順導師在〈英譯成唯識論序〉中有關「中國所發展的唯心大乘,是本體論」這段論述,是分析比較「唯識宗(瑜伽行派)的《成唯識論》」與「中國天臺、華嚴及禪宗等三宗」之思想,二者都屬於「唯心大乘」:唯識宗是主張「三界唯心、萬法唯識(心」;而中國天臺等三宗則是標舉「如來藏自性清淨心」。但是相對來說,前者較重視生滅「緣起論」;而後者有不生不滅「本體論」之傾向

 

二、二者都屬於「唯心大乘」,印順導師有如下之解說:

    後期大乘經以唯心思想為中心,建立「三界唯心,萬法唯識」的宗義,所以如來藏心與阿賴耶識非常密切起來。基於唯心的立場來說,如來藏與阿賴耶,是當然相結合了。 唯心思想,有一基本見解:即宇宙的一切現象,都不外乎吾人心識的變現。

可以說,一切的現象界,即吾人內心所現起的相狀,也即是心之一分。所以唯識學者,稱外在的一切為心之相分,內在的心識為見分。一切法不離自心,隨心幻現;阿賴耶識為一切心識中的微細心識,相續不斷,成為一切眾生的生死依。如來藏是在眾生身中(或蘊處界中,或貪瞋癡中),而眾生的身心一切,即是阿賴耶種識所幻現,所以如來藏也即在阿賴耶識的底裡。一切心識的根本真實,也即是如來藏了。基於這一意義,如來藏是內在的心性;阿賴耶識是承內啟外的動力。玄奘系的唯識學者,說明生死輪迴,是不說如來藏的,只說種子生現行,現行熏種子。至於阿賴耶識性,因它是不生不滅的無為法,所以不去論說它與生死的關係。說明生死世間的一切,都在生滅相續的阿賴耶識中去解說,這是唯心大乘的一派重視如來藏的學者,對現象界的說明,是推論到不生不滅本性清淨的心源──如來藏,是現象界的根源從這一意義來說,阿賴耶識與如來藏心,雖本是不甚相同的,卻與阿賴耶識的變現一切有關,而形成不即不離的關係。(<<以佛法研究佛法>>p.354 ~ p.355)

 

三、中國所發展的唯心大乘雖有「本體論」之傾向,並不表示它們不談緣起或乖離於佛法緣起論。其實,從印度原始佛教的「業感緣起(十二緣起)」、部派佛教有部論師將「十二緣起」解釋分類為「起有四種,一、剎那,二、連縛,三、分位,四、遠續」,到印度大乘佛教三大系的中觀「性空緣起」、唯識「阿賴耶緣起」、真常「如來藏緣起」,乃至到中國佛教,都是以緣起說為中心思想。它們均不會違失釋尊於《雜阿含53經》向外道婆羅門說:「我論因說因,有因有緣集世間,有因有緣世間,因有緣滅世間,有因有緣世間滅」不共外道之教示。

 

四、所以「唯識宗(瑜伽行派)的《成唯識論》」被稱為「阿賴耶緣起」,而「中國天臺宗之『性具(一念具三千)緣起』、華嚴宗『(如來)性起緣起』及禪宗『(自)性生緣起』等三宗」則同屬「如來藏緣起」,均是不離「緣起論」。印順導師有詳細的論釋:

阿賴耶緣起,以生滅妄心為所依。如來藏緣起,以不生滅的自性清淨為所依。

(《以佛法研究佛法》p.291)

 

中國大乘各宗,對如來藏特別重視,如天臺、賢首、禪宗。依天臺智者大師說,如來藏即即空即假即中的實相,是約俗諦的妙有說。後來,如來藏解說為空如來藏、不空如來藏、空不空如來藏三者,以配合天臺學的三諦。空如來藏即是真諦,不空如來藏即是俗諦,空不空如來藏即是中諦。天臺雖為弘揚龍樹的中觀學,但已融攝了發揚了如來藏的教說禪宗在弘揚如來藏的各宗中,可說它將如來藏思想發揮到最高的頂點,也更與如來藏相契應後代的禪師們,雖然竭力倡導祖師禪,但在初期的禪宗,卻是宗本如來禪的。就初期禪宗傳授心印的《楞伽經》說,魏譯楞伽即將(宋譯的)如來禪譯作如來藏禪,以體悟如來藏為修證的法門。如《信心銘》說:「恆沙功德,盡在心源」,也無非是如來藏說,可說在禪宗已充分地表達出來了。賢首宗的賢首國師,對如來藏教義也曾努力加以發揮,他給《楞伽經》、《起信論》作過玄義與注疏。賢首宗判五教,也可以分作三類:小教及始教一分有教是法相宗,始教一分空教是破相宗,終頓圓三教是法性宗,都是以如來藏心具德為根本的。終教,如《起信論》的如來藏緣起說。賢首宗的頓教,即是禪宗。從後代(圓)教(頓)禪一致的思想上,不難看出後三教同以如來藏說為本的。(《以佛法研究佛法》p.303~p.305)

 

五、為何中國所發展的唯心大乘有「本體論」之傾向?在大乘三系中,後期大乘這二大系「唯心大乘」,唯識大乘偏重在「緣起生滅相續差別的現象上說;而中國真常大乘則偏重於「統一的本性、不生不滅本性」的本體上說。後者有從本體而生起現象的觀念(「法性」是一切法的動力因,質料因)。這可參考印順導師的分析:

有人因此而稱唯識為阿賴耶緣起,真常者為如來藏緣起。唯識宗對有為生滅與無為不生滅,分得最清楚;有漏無漏種子的現行,都在有為生滅法上說。中國的《起信論》與《楞嚴經》學者,天臺、賢首宗等,聽到有為與生滅,均認為是不圓滿的,不究竟的。但在唯識宗說,不但眾生是有為的,即佛果上的一切功德現行,也還是有為的,生滅的。這一解說,很難為中國佛教的傳統(真常)學者所諒解,其實只是學派的解說不同。真如與識,唯識宗著重在不一,真常者卻偏重在不異,由此唯識是側重在差別的現象,真常是側重在統一的本性。 (《以佛法研究佛法》p.332~p.333)

 

如賢首家,《起信論》等,也主張不即不離──天臺宗義也略近於此。但它實是側重在平等一如無差別的,故說舉妄即真,全事即理,一切現象或虛妄事相皆即是本來寂滅的。反過來,從真起妄,全理為事,以一切為真如的發顯。從本性現起一切現象,即性起法門,這是唯識學者所不談的。禪宗六祖也曾說:「何期自性能生萬法」。這是說:本性與現象,二者是不可分的,現象是本性所顯現、所生起的。這種說法,在一般的哲學界,也極為流行。賢首家等側重於真如平等,故安立的教理,不但真俗是相即的,就是俗諦中的事相也是相即的。即俗而真,即真而俗,在賢首宗還不過是「理事無礙」,還不是融即思想的頂點。究竟的「事事無礙」,不但是理事相即,事相與事相也是相即的。如天臺宗的性具法門,以為十法界,一一各具十法界。一法界即性具而成為事造時,餘九界不過隱而未現,而九界也即不離此一界。這樣,一法攝於一切法中,一切法又攝於一法中,等於在因論與遍因論。賢首家雖說:圓融不礙行布,行布不礙圓融,其實是偏於相即。有人說:這不過偏據理性的無別觀,而用於二諦關係的說明而已。   

    以中觀宗的見解來批評,唯識偏重於差別事相,多明俗諦;天臺、賢首偏重於平等本性,多明真諦。

(《中觀今論》p.196 ~ p.198)

聞思隨筆版主:常不輕

印順導師於〈中國佛教各宗之創立〉一文中,表達對於佛教各宗派無諍而同趣入涅槃的態度:

佛教各宗派皆各得佛法之一體,因時因機而善用之,無礙於涅槃。

    佛陀在世時,應機說法。雖解脫一味,而重於「己利」之聲聞,重於「利他」之菩薩(如彌勒),發心與趣果有別,實開分宗之始。法必因機設教,隨方異宜,故宗派之發展,實勢所必至也。昔佛滅百年,少數之耆年上座,多數之青年大眾,即啟異說於毘舍離。及其發展所至,聲聞與菩薩分流。聲聞既十八異執,菩薩亦空有異趣,顯密分宗。此皆各得佛法之一體,因時因機而善用之,則固無礙於大般涅槃。昔於錫蘭劫波利村,進證二果之求那跋摩遺文偈云:「諸論各異端,修行理無二。偏執有是非,達者無違諍」,誠乃見道之言也!

    佛法傳入中國,中國學者承受而修學之,發皇之,貫通之,各抒所得,師資授受而宗派漸以形成。其中或直承印度者,或完成通變於中國者。至隋唐時,中國佛教躋於無比之隆盛,而宗派亦於斯時造其極致。(《佛法是救世之光》p.115)

聞思隨筆版主:常不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