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一切有部為主的論書與論師之研究-第二項 摩田提與罽賓

第二項 摩田提與罽賓

摩田提(Madhyāntika Majjhantika摩闡提),『阿育王傳』說:是阿難Ānanda弟子,到罽賓Kaśmīra降伏龍王,「於罽賓國豎立佛法」(1)。摩田提的開化罽賓,對於北方佛教,是一件大事。摩田提的時代,開化的區域,都是值得重視的。

說一切有部的傳說──『阿育王傳』,摩田提是阿難弟子;這在北方,已成為公認的事實。然錫蘭所傳:摩闡提為阿育王Aśoka時代的大德,為阿育王子摩哂陀Mahinda授戒阿闍黎(2)。錫蘭所傳的,可能更近於事實。『分別功德論』卷二(大正二五‧三七中)說:

「阿難已將五百弟子,至中路恆水岸上,上船欲度,適至水半。……以神力制船,令住中流。時度弟子:一名摩禪提,二名摩呻提。告摩禪提:汝至羯賓興顯佛法,彼土未有佛法,好令流布。告摩呻提曰:汝至師子渚國,興隆佛法」。

在這傳說中,將北傳罽賓的摩禪提,南傳錫蘭的摩呻提(摩哂陀),都作為阿難的弟子。稱為阿難弟子,無非表示直承阿難的法(經法)統而已。而說這兩位大德,同一時代,恰與錫蘭的傳說一致。

摩田提開化的區域,據錫蘭所傳的『島史』Dīpavaṁsa(南傳六〇‧五八)說:

「摩禪提赴犍陀羅地方,降伏暴龍」。

在南傳佛教中,這是現存最早的史傳,著作於西元四、五世紀間。據此古典的傳說,摩禪提開化的區域,是健馱羅Gandhāra。西元五世紀著作的『一切善見律註』、『大史』,於健馱羅外,又加上罽賓。降伏的暴龍,名阿羅婆Aravāla,還有半支迦Paṇḍaka夜叉(3)。這位阿羅婆龍王,『大智度論』說是「月氏國」(4),『阿育王傳』作「烏萇」(5),『大唐西域記』卷三(大正五一‧八八二中)說:

「烏仗那國……瞢揭釐城東北行二百五六十里,入大山,至阿波邏羅龍泉,即蘇婆伐窣堵河之源也」。

『大唐西域記』所說,與『阿育王傳』相合,阿羅婆樓龍池,在烏仗那Udyāna。今Swa=t 河的河源。在古代,烏仗那的中心,遠在陀歷地方Dardistan(6)。這一帶屬於犍馱羅,而健馱羅曾為大月氏王國的中心。所以說月氏,健馱羅,烏仗那,所指的區域──健馱羅迤北一帶,都是一樣的。『大史』等說,當時還有半支迦夜叉歸信;據『根本說一切有部毗奈耶雜事』,半支迦是健馱羅夜叉半遮羅的兒子(7)。所以從摩禪提降伏的龍王、夜叉而論,傳說中的摩禪提的教化區,明確無疑的是健馱羅。

南傳的『大史』等,於健馱羅外,加上罽賓為化區;健馱羅與罽賓,是一還是二呢?這在漢譯的『善見律毘婆沙』中,露出了文義上的矛盾。如『善見律毘婆沙』卷二(大正二四‧六八四下──六八五中)說:

「大德末闡提:汝至罽賓、犍陀羅咤國中」。

「爾時罽賓國中有龍王,名阿羅婆樓。……末闡提比丘。……至雪山邊,阿羅婆樓池」。

「是時罽賓,犍陀勒叉國人民,常以節日,集往祠會龍王。到已,見大德末闡提……從昔至今,罽賓國皆著袈娑,光飾其境」。

『善見律毘婆沙』,是『一切善見律註』的漢譯本。『一切善見律註』,『大史』,只是泛說罽賓與健馱羅;對降伏龍王的地點,含混不明。『善見律毘婆沙』,修正而確定為:摩闡提降伏龍王,是罽賓。又說:罽賓與健馱羅人,去龍池會見摩闡提。但摩闡提降伏的龍王──阿羅婆樓,是健馱羅迤北山區的烏仗那;降伏的夜叉,是健馱羅,並非罽賓──迦溼彌羅。迦溼彌羅的龍王,是虎嚕荼或息弄(8)。而且,罽賓與健馱羅為不同的區域,健馱羅人遠去罽賓見摩闡提,是不可能的。『一切善見律註』,『大史』,為什麼加上罽賓?『善見律毘婆沙』,為什麼指定為罽賓?唯一的合理解說,是調和北方佛教的傳說。

北方的傳說,摩田提開化的是罽賓。依文記而論,北傳為罽賓──迦溼彌羅;南傳本為健馱羅。傳說不同,是難以和會或取捨的。如就事而推論:健馱羅為北方政治重心,所屬的呾叉始羅Takṣaśīlā,為北方著名的學藝中心(『阿育王傳』,有阿育王子平定呾叉始羅亂事的記載)。摩田提北來,首先到健馱羅,然後北向烏仗那山區,最為可能。傳烏仗那的古都陀歷──達麗羅川,有摩田提(末田底迦)所造的木刻彌勒像。這不必是事實,但在傳說中,有力的暗示了這一帶佛化的開展,是與摩田提有關的。

然從另一傳說來說:罽賓的原語,無論為Kaśpira,或Kaśmīra,在中國的史書中,往來僧侶的傳說中,從漢到晉,地情顯然與『大毘婆沙論』的集成處──迦溼彌羅不合。白鳥庫吉『罽賓國考』,認為中國史書所見的罽賓,從漢到晉,罽賓是以健馱羅為中心,Kabul河的下流,包括烏仗那、Swat河流域(9)。這論斷大致可信。一直到北魏時,惠生的《使西域記》,還說「乾陀羅國……本名業波羅」(10)。業波羅Gopāla與罽賓,音也相近。所以,如白鳥庫吉所論證的可信,那末,摩田提的開化北方,南傳說是健馱羅,北傳說是罽賓,原來是異名同實的。古代的地名通泛,罽賓是以健陀羅為中心,向北入烏仗那,而更向東、向西延申的。等到迦溼彌羅(『大毘婆沙論』集成處)的阿毘達磨漸盛,這才以摩田提的開化北方,為局指東部山高地。附會迦溼彌羅地本大湖,由迦葉Kāśyapa招天神,使大地隆起──固有的傳說,而成摩田提向龍索地,建設迦溼彌羅的神話。覺音Buddhaghoṣa從印度去錫蘭,應熟悉北方的傳說,因而有「罽賓、健馱羅」傳法的調和說吧!

摩田提被派往,傳說為初傳佛法,事實是不會如此的。被派遣的大德,往邊方去弘法的,如末示摩Majjhima到雪山邊國Himavantapadeśa,曇無德Yonaka Dhammarakkhita往阿波蘭多迦Aparāntaka,這都是佛世就有佛法的地方。罽賓、健馱羅方面,也是一樣。商那和修Sāṇavāsi到罽賓坐禪,梵衍那Bāmiyān留有遺物;優波毱多Upagupta的同門時縛迦Jīvaka,在北天竺大興福事;優波毱多時代,善見Sudarśana是罽賓的大德(11)這些傳說,都可見那時罽賓、健馱羅的佛法,已相當發達。摩田提受王命而北來,受到推重,尊為創開罽賓佛法的第一人,也不過如漢明帝時代,佛法早在中國流行,而攝摩騰來洛陽,受王家的尊重,因而造成佛法初來的傳說一樣。

註解:

[註 21.001]『阿育王傳』卷四(大正五〇‧一一六中──下)。

[註 21.002]『善見律毘婆沙』卷二(大正二四‧六八二上)。

[註 21.003]『一切善見律註序』(南傳六五‧八一──八三)。

[註 21.004]『大智度論』卷九(大正二五‧一二六中)。

[註 21.005]『阿育王傳』卷一(大正五〇‧一〇二中)。

[註 21.006]『達麗羅川,即烏仗那國舊都』,見『大唐西域記』卷三(大正五一‧八八四中)。

[註 21.007]『根本說一切有部毘奈耶雜事』卷三一(大正二四‧三六一上)。

[註 21.008]『根本說一切有部毘奈耶藥事』卷九(大正二四‧四〇下)。又『根本說一切有部毘奈耶雜事』卷四〇(大正二四‧四一一上──中)。

[註 21.009]白鳥庫吉『西域史研究』上(四六一)。

[註 21.010]《北魏僧惠生使西域記》卷一(大正五一‧八六七上)。

[註 21.011]『阿育王傳』卷七(大正五〇‧一二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