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一切有部為主的論書與論師之研究-第二項 禪經及其內容

第二項 禪經及其內容

佛陀跋陀羅Buddhabhadra傳來新禪法,曾應廬山慧遠的請求,譯出禪經,共二卷,分十七分。禪經梵語為「庾伽遮羅浮迷,譯言修行道地」(1),就是瑜伽行地的舊譯。禪經的名稱,極不統一:『高僧傳』作「修行方便論」(2);慧遠『統序』作廬山出「修行方便禪經」(3);慧觀序作「修行地不淨觀經」(4)。修行方便與修行地,都是庾伽遮羅浮迷的義譯。而現存宋藏等本(始於隋『歷代三寶紀』),稱為『達摩多羅禪經』,可說是最不妥當的了。佛大先Buddhasena確是雙承罽賓舊傳,及達摩多羅Dharmatrāta的天竺新傳。但佛陀跋陀羅從佛大先修學而傳譯來中國的,是不應該稱為『達摩多羅禪經』的。二大禪系的內容不同,如『出三藏記集』卷九「廬山出修行方便禪經統序」(大正五五‧六六上)所說:

「達磨多羅,闔眾篇於同道,開一色為恒沙。其為觀也,明起不以生,滅不以盡,雖往復無際,而未始出於如。故曰:色不離如,如不離色;色則是如,如則是色」。

「佛大先以為:澄源引流,固宜有漸。是以始自二道,開甘露門。釋四義以返迷,啟歸塗以領會。分別陰界,導以正觀。暢散緣起,使優劣自辨。然後令原始返終,妙尋其極」。

依據這一頓漸的分別,來觀察佛陀跋陀羅所譯的禪經,可見前十二分,正明二道──方便道、勝道;二甘露門──數息、不淨觀;四義──順退分、順住分、順昇進分、順決定分。十四分,觀四無量(序中沒有說到)。十三、十五、十六分,觀界、陰、入,就是「分別陰界」。十七分觀十二因緣,就是「暢散緣起」。現存的『禪經』十七分,純粹是佛大先所傳的罽賓次第禪,怎麼可稱為『達磨多羅禪經』呢?雖佛大先也曾傳習達磨多羅的頓禪,但佛陀跋陀羅所傳所譯的,必須認定為罽賓舊有的漸禪。『經』初(大正一五‧三〇一下)說:

「尊者優波崛……乃至尊者不若蜜多羅:諸持法者,以此慧燈,次第傳授。我今如其所聞而說是義」。

論敘古來的禪法師承,顯然為罽賓禪的傳承。師承敘到不若蜜多羅Puṇyamitra為止;又說「我今如其所聞而說是義」,這部禪集,可論定為富若蜜多羅弟子富若羅Puṇyara,稟承師說而傳錄出來的。但部這禪集,前十三分為偈頌,後四品為長行,這是值得注意的。富若羅傳出的禪集,大概就是前十三分;後四分是佛大先,或佛陀跋陀羅所增補的。從文體說,如為同一人的撰錄,前後文體是不會這樣突變的。從內容說,十三分的前八分,說安那般那(息),二道各有四分;九分到十二分,說不淨觀的方便道四分(勝道略而不出)。十三分為「界分」。原來初習禪定的,就以這三法門為本,如『經』卷下「界分」(大正一五‧三一八下)說:

「不淨方便觀,先於造色起。安般方便念,要從四大始。若彼修行者,增廣(上)二方便,四大及造色,和合等觀察,始入根本處(指界法門)。……此三與十想,修行增厭離」。

這三門,是修禪的主要方便。依一般初心的對治說:不淨治淫欲,息念治思覺(尋思),界治我慢。然從一貫的修禪方便說:又先修不淨或安般,所以稱前二為「二甘露門」,為界觀的前方便。如『經』卷下(大正一五‧三一七下)說:

「有因先修習,安般不淨念,然後觀諸界,安樂速究竟」。

從修禪的方便去理解,就知道唯有這三法門──前十三分為本,如僧伽羅叉Saṃgharakṣa的『修行道地經』,也就是這樣。「此三與十想,修行增厭離」,如『甘露味阿毘曇論』卷下(大正二八‧九七五中)說:

「趣涅槃道二種:一、觀身不淨;二、念數息。……是二相,自相。六種(六界異譯)分別,觀身無常苦空非我。如是一切諸法觀,恐畏世界,漸滅垢,行善法,趣到涅槃。……是十想,常憶念,得盡苦際」。

這是說一切有部──罽賓舊傳的禪。初下手時,或修不淨,或修安般。雖能具足四念處,但主要為引發定心的方便,為自相(造色、四大)觀。而界觀主要為共相觀,觀無常苦空無我。『大毘婆沙論』說三慧,最初也從界門入手(進觀入陰四諦十六行相)(5)。安般、不淨、界,為修禪的根本方便;而禪偈也就齊此──十三分而止,這可論斷為舊作無疑。

補出長行四品,應與當時的罽賓禪風有關。修習瑜伽的初方便,是二甘露門。依此得定,展轉深入,修發四禪、四空定──八等至。而四無量,八解脫,八勝處,十一切處等,都是依此修成的定門。至於觀界、觀陰、觀入,經稱「七處三義觀」,是以此為境而作四諦觀,引發無漏真見的觀門。這是要先有禪定修習,才能修習陰處等觀,否則僅是散心分別而已。『禪經』卷下(大正一五‧三二〇中)也這樣說:

「若修行者,久積功德,曾習禪定,少聞開示,發其本緣,即能思惟觀察五陰」。

二甘露門是自相觀,分別六界(以此初修而統攝陰入界)是共相觀,或稱三度門,是說一切有部舊傳的禪法。然在實際的修行中,或從不淨入,或從數息入,或從界入(先觀事相),而一一都可以修成禪定,依此而起深觀,證入。如數息的數隨止是止,而觀還淨是依止而起觀趣證了。本經以二道、四分,說安那般那念,最為詳盡。勝道的決定分,觀四諦十六行相;經暖、頂、忍、世第一法而入見道。在修證的歷程中,已圓滿而不用他求(觀不淨但明方便道四分,觀界但總明方便道,詳說可例前而知)。

在修習瑜伽前,由於眾生的煩惱根性不同,應先給予契機的調治。譬喻的大瑜伽師僧伽羅叉,造『修行道地經』,「分別行相品」中,在「人情十九輩」段,說:慈心治瞋,因緣治癡,數息治多思覺,不淨(死尸至白骨)治我慢。長行在慈心前,又插入不淨治淫欲。這就與一般所說的五停心相近了(6)。西元四世紀,大乘的『瑜伽(行)師地論』已集成。稱不淨、慈、緣性緣起、界差別、安那般那念,為「淨行所緣」,能淨治貪行、瞋行、癡行、慢行、尋思行(7)。『瑜伽師地論』的五淨行(五停心),與『修行道地經』的意趣相合。與佛陀跋陀羅同時前後的罽賓禪法,傳來中國的,也都明五門。鳩摩羅什Kumārajīva所傳的『坐禪三昧經』,『思惟要略法』,都說五法門:不淨治多婬欲,慈心(四無量)治多瞋恚,因緣觀治多愚癡,念息治多思覺,念佛治多等分。以念佛代界差別,是受大乘法的影響。劉宋時,曇摩蜜多Dharmamitra譯出佛陀蜜多Buddhamitra的『五門禪經要用法』,也是罽賓的禪師。五門,與鳩摩羅什所說的相合。鳩摩羅什的『思惟要略法』,除「觀無量壽佛法」以下,明顥為大乘的部分外,其餘都編在『五門禪經要用法』以內;重心已是念佛觀及慈悲觀了。五停心,為以對治來略淨其心。所以『瑜伽師地論』淨行所緣外,別說蘊、處、界、緣起、處非處──五種善巧所緣,仍保有罽賓舊傳──自相、共相觀的意義。在當時,禪學已從二甘露門,三度門,進展為五門。所以佛大先所傳──的罽賓說一切有部禪,在數息、不淨、界──十三分偈頌下,增入「修行無量三昧第十四」,觀陰、觀入(界陰入,分隔不聯接),末了又「修行觀十二因緣」,如『經』卷下(大正一五‧三二二下)說:

「已說諸對治及所治,愚癡對治,是應分別」。

這樣,數息治思覺,不淨治婬欲,界治我慢,四無量治瞋恚,因緣治愚癡,不就與五門相合嗎?受到當時罽賓禪風的影響,才在舊傳的三大門外,補上長行四品,但體例不免因此而紛亂了。

佛陀跋陀羅所傳的禪,是說一切有部中,近於論師的瑜伽師。如二門,四分,四有,四種緣起,煖、頂、忍、世第一法等,都與說一切有部論宗相合。「方便道安般念升進分」所說的「觀」,顯然是根據『大毘婆沙論』的(8)。然與阿毘達磨義不同的,也不少。如「決定分」說:出息為長,入息為短;初靜慮息長,二靜盧息短(9),與『大毘婆沙論』說:先短息,後長息;初靜盧息短,二靜盧息長(10),恰好相反。『施設論』「如人擔重」的比喻,也給了新的解說(11)。「不淨觀升進分」說:「依住三界身,境界於欲色」(12),與『大毘婆沙論』的「唯依欲界身」,「唯緣欲界色處為境」不同(13)。『大毘婆沙論』正義,不淨觀以無貪善根為自性,又說:「修定者說:以慧為自性。所以者何?經為量故」(14)。「修定者說」,與『禪經』「不淨觀一智」說相合(15)。同屬於說一切有部,專修瑜伽的瑜伽者,與阿毘達磨論者,不免小有出入。因為瑜伽師是依經的,依據自身經驗的;而論師是著重傳來的論義,重於法相抉擇的。

註解:

[註 115.001]『達摩多羅禪經』卷上(大正一五‧三〇一中)。

[註 115.002]『高僧傳』卷二(大正五〇‧三三五下)。

[註 115.003]『出三藏記集』卷九(大正五五‧六五中)。

[註 115.004]『出三藏記集』卷九(大正五五‧六六中)。

[註 115.005]『大毘婆沙論』卷七(大正二七‧三四上──中)。

[註 115.006]『修行道地經』卷二(大正一五‧一九一下──一九二中)。

[註 115.007]『瑜伽師地論』卷二六(大正三〇‧四二八下)。

[註 115.008]『大毘婆沙論』卷二六(大正二七‧一三四上──下)。

[註 115.009]『達摩多羅禪經』卷上(大正一五‧三〇九下──三一〇上)。

[註 115.010]『大毘婆沙論』卷二六(大正二七‧一三六上──中)。

[註 115.011]『達摩多羅禪經』卷上(大正一五‧三一〇中)。

[註 115.012]『達摩多羅禪經』卷下(大正一五‧三一六中)。

[註 115.013]『大毘婆沙論』卷四〇(大正二七‧二〇六下)。

[註 115.014]『大毘婆沙論』卷四〇(大正二七‧二〇六下)。

[註 115.015]『達摩多羅禪經』卷下(大正一五‧三一六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