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禪宗史-第三節 壇經的變化

第三節 壇經的變化

從『壇經』原本到燉煌本,至少已有過二次重大的修補。此後,流傳中的『壇經』,不斷的改編,不斷的刊行,變化是非常多的。宇井伯壽所作『壇經考』,論究得相當完備。今直依『壇經』本文,不論序、跋、歷朝崇奉,略說大概。

組織與內容的變化

『壇經』的各種本子,從大類上去分別,可統攝為四種本子:燉煌本,古本,惠昕本,至元本。

「燉煌本」:為近代從燉煌所發見的寫本,為神會門下「壇經傳宗」的修正本,約成立於七八〇──八〇〇年間。其內容,大體為以後各本所繼承。燉煌本所說的無相戒,形神對立,慧能事跡,傳承說,都與神會的傳述不合。所以,燉煌本所依的底本,不是神會一派所作,只是神會門下依據悟真所傳的本子,多少補充而作為「傳宗」的依約而已。

「惠昕本」:鈴木大拙出版的興聖寺本『六祖壇經』,有惠昕的序文說:

「我六祖大師,廣為學徒,直說見性法門,總令自悟成佛。目為壇經,流傳後學。古本文繁,披覽之徒,初忻後厭。余以太歲丁卯,月在蕤賓,二十三日辛亥,於思迎塔院,分為二卷,凡十一門,貴接後來同見佛性者」。

惠昕本,分二卷十一門。編定的時間,考定為宋太祖乾德五年(九六七)五月。惠昕本於政和六年(一一一六)再刊,傳入日本,被稱為「大乘寺本」,紹興二十三年(一一五三)刊本,傳入日本,被稱為「興聖寺本」。大乘寺本與興聖寺本,品目與本文,雖有多少修改,但分為二卷十一門,是相同的,都是惠昕的編本。興聖寺本序下一行題:「依真小師邕州羅秀山惠進禪院沙門惠昕述」。「依真小師」的意義不明,「小師」或是「門師」的寫訛。「邕州」,即今廣西省的南寧縣。「惠進禪院」,即序文中的「思迎塔院」,思迎應為惠進的訛寫。「惠昕述」,其實是改編。由於「述」字,有人就誤解為惠昕所作了。如一一五一年頃,晁公武『郡齋讀書志』,就說『六祖壇經』三卷(或作二卷)十六門(應是十一門),惠昕撰。惠昕本,對燉煌本來說,有所增訂。如增入「唐朝徵召」一分;傳五分法身香;慧能得法回來避難等事跡。次第改定的,是有關授無相戒的次第,如:圖片

              ┌────────┐
    〔燉煌本〕     │ 〔惠昕本〕  │
    見自性三身佛────┘ 傳五分法身香 │
             ┌──┐      │
    四弘大願─────┼┐ 無相懺悔   │
             ││        │
    無相懺悔─────┘└─四弘誓願   │
                       │
    無相三歸依戒──────無相三歸依戒 │
                       │
                說一體三身佛─┘

關於「弟子機緣」,惠昕本還只是志誠等四人,與燉煌本相同。「壇經傳授」,從法海一直 傳到圓會,主要是多傳了圓會一代。而燉煌本中,從二祖到五祖的付法偈,六祖所說的二頌,及 末後「如付此法」等附記,惠昕本缺。這可以推見:惠昕本所依的底本,近於燉煌本,而是圓會 所傳本。在這個基礎上,參考古本而改編成的。

「至元本」:元至元二十七年(一二九〇),德異在吳中刊行『壇經』,序文說:

「壇經為後人節略太多,不見六祖大全之旨。德異幼年,嘗見古本。自後遍求三十餘載,近得通上人尋到古本,遂刊於吳中休休禪庵。……至元二十七年庚寅歲中春月敘」。

德異本,在日本有元延祐三年(一三一六)刻本,稱為「元祐本」,是經高麗而傳入的。德異本翻刻本極多,憨山大師重刻的曹溪原本,也就是這種本子。依德異的序文。所見的「壇經為後人節略太多」,可能指惠昕本而說。又說從通上人得到的古本,就是三十多年前見過的,就把古本刊出來。到底是刊行古本,還是有所增減呢?德異的至元本,與惠昕本相比,顯然是文句增廣了。凡惠昕本所有的,如「傳五分法身香」,「唐朝徵召」等,至元本也是有的。內容上,「弟子機緣」是大大增廣了,大致與『景德傳燈錄』相近。組織上,將說般若波羅蜜法,與功德及淨土的問答,提前而編於「得法傳衣」之後。

與德異本相近的,有宗寶本,宗寶的跋文說:

「余初入道,有感於斯。續見(『壇經』)三本不同,互有得失,其板亦已漫滅。因取其本校讎,訛者正之,略者詳之,復增入弟子機緣,庶幾學者得盡曹溪之旨。……至元辛卯夏,南海釋宗寶跋」。

宗寶自署為「南海釋宗寶」,傳說為「風幡報恩光孝寺」的住持。依跋說,刊行於至元辛卯夏,即一二九一年。依三本而校為一本,又加入「弟子機緣」。明太祖(一三六八──一三九八),成祖(一四〇三──一四二四)刊行大藏經(南藏、北藏),將宗寶本編入大藏。大正藏經的『六祖大師法寶壇經』,也是依北藏而編入的。從內容看來,宗寶本與德異本,組織上最為一致。對宗寶的後跋,至少有三點可疑:1.德異本刊於吳中,時間是一二九〇年春。宗寶本刊於南海,時間是一二九一年夏。同一組織系統的本子,在距離那麼遠的地區,竟同時而先後的刊出,不太巧合嗎?宗寶本能沒有依據德異本嗎?2.即使說,宗寶依據的三本,有一本就是德異所得的古本。那末,「弟子機緣」早已有了,宗寶怎麼說自己加入呢!3.德異刊本,前有德異序。而宗寶本,將德異序刻在前面,宗寶的跋文刻在後面,這只少表示了──宗寶本是依據德異本,再加精治:「訛者正之,略者詳之」。宗寶本的刊行,應該遲多少年。跋文說「復加入弟子機緣」,「至元辛卯夏」,只是為了隱蔽依據德異本的事實,故弄玄虛!

「古本」:在古人記述中,知道『壇經』有古本(或稱「曹溪古本」)存在。如惠昕本惠昕序說:

「古本文繁,閱覽之徒,先忻後厭」。

惠昕作序為九六七年。惠昕因為古本文繁,才刪略為二卷本的。惠昕所見的古本,文段繁長,至少是九世紀本。宋契嵩也曾校定『六祖大師法寶壇經』;至和二年(一〇五六),吏部侍郎郎簡作序說:

「六祖之說,余素敬之。患其為俗所增損,而文字鄙俚繁雜殆不可考。會沙門契嵩作壇經贊,因謂嵩師曰:若能正之,當為出財模印,以廣其傳。更二載,嵩果得曹溪古本,校之,勒成三卷,粲然皆六祖之言,不復謬妄。乃命工鏤板,以集其勝事。至和元年三月十九日序」。

郎簡所見的『壇經』,「文字鄙俚繁雜」。「繁雜」,與九十年前,惠昕所見的「古本文繁」相同。契嵩得到了「曹溪古本」,校為三卷,大抵是依據古本,而作一番文字的修正、潤飾。從三卷來說,篇幅不少。契嵩曾作『壇經贊』,所敘述的大梵寺說法部分,與燉煌本次第相合,也沒有「五分法身香」。所以契嵩的三卷本,可能大梵寺說法部分,與燉煌本相同。而在其他部分,大大的增多,與古本相近。到契嵩時,應有繁雜鄙俚的古本,契嵩勒成三卷的曹溪古本。

比對惠昕本,至元本,與燉煌本的不同,除次第變動,及增「五分法身香」外,主要為二大類:慧能的事跡,弟子的機緣。說到慧能的事跡,燉煌本最為古樸。但在八世紀中,更有不同的傳說。如『神會語錄』(石井光雄本),『曆代法寶記』(及『圓覺經大疏鈔』),是荷澤門下所傳的,對『壇經』的影響不大。如法才的『光孝寺瘞髮塔記』,『別敘』即『六祖緣起外紀』,『曹溪大師別傳』:這一系的傳說,也淵源於曹溪,成為荷澤門下的別派。所傳的慧能事跡更多,與『壇經』大有出入。『別傳』的成立,對後來禪宗(洪州、石頭門下)的影響很大。『寶林傳』修正了『別傳』的二十八祖說。『寶林傳』的六祖傳,雖佚失而沒有發見。然從『祖堂集』,『傳燈錄』,『傳法正宗記』等,初祖、二祖、三祖的事跡,都與『寶林傳』相合,可推斷『傳燈錄』等所傳六祖事跡,都是繼承『寶林傳』的,都是釆錄『別傳』的傳說,而多少修改。如慧能去曹溪,見無盡藏尼等;得法回南方避難,見印宗而出家等;受唐室帝后的禮請,請問、供養等。這些都出於『別傳』,為惠昕本,至元本(或多或少)所釆錄。傳說:惠昕嫌繁,節略了古本;德異嫌簡,又采取了古本(二本都有次第的改編,文字的修正)。「文繁」與「繁雜」的古本,一定是將『別傳』的傳說,編入『壇經』而成。同時,慧能與弟子的問答機緣,傳說在當時的,也采錄進去,成為「繁雜」的古本。雖不知編者是誰,但屬於洪州門下,與『寶林傳』異曲同工,是沒有疑問的。這雖被稱為古本,而成立的時代,要比燉煌本(七八〇──八〇〇),『別傳』(七八一),『寶林傳』(八〇一)遲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