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四谛与二智(刘永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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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永恩

近来看到此处有人提出对“渐见四谛不是证入四种真实理体”的疑问,浏览了版主引用的厚观法师之解答,引起了我对法住智、涅槃智和渐、顿见四谛的一些思索,幸获版主解答,颇受启发。现根据对导师著作之闻思,再谈谈对这些问题之理解,就教于诸师。

对于见四谛得道,古代佛教界流传渐见和顿见两大主要流派,在导师看来,这是古代佛教的大公案,优劣难言,导师结论为二者都是可行的,也应理解为都能得道,厚观法师将渐见四谛理解为尚未得道,恐怕不合导师之意吧?由于导师并未否认渐见四谛得道,所以才以法住智和涅槃智比配二者而予以会通(顿见也是大乘经义,也许以导师看来在论理上可能更为合理,但渐见派既然有经证和实践传承,自然不可轻易否定,所以导师说「怎樣的修行,才能見諦理,不是從論理中得來,而是修行者以自身的修驗教人,漸形成不同的修行次第。對於這二派,我以為都是可行的。」(《印度佛教思想史》第72頁),表现了尊重实践和传承的审慎立场。

 

也即是说,不论是渐见还是顿见四谛都已是得道的初果以上圣者。不过,渐见四谛相当于证得法住智,这可能是由于定力浅薄(至少要有未到地定力),染爱的烦恼较强,还不能证入空性(即一切幻相不现,绝诸戏论的毕竟空),仅是直觉(这也应属现观,在闻思修证中至少应属于修慧,或者证慧)到缘起的事相及缘起理则之必然性,并由此进一步直觉到缘起因果的彼此依待和假名安立性,不见一法可取而心无所着、无所系缚,这虽已得道成圣,但这应该不是证入空性(因为证入空性即是毕竟空,即是能所双亡的泯绝一切相,即是涅槃智),这种体悟是偏于事相的,也许没有直接体证法性,没有超越的体验,只是对缘起空寂性深切知而不是证入空性吧(导师说声闻契入空寂性、三乘同入一法性,似乎未曾说证入空性,并将证入空性解说为涅槃智而区别于法住智,依导师之解说,法住智应该是尚未证入空性的,那么,所谓声闻圣者的契入的空寂法性可能是一个较宽泛概念,包括知空和证空两类情况,只得法住智的圣者也许只能理解为对空性知而未证吧)?“三乘同入一法性”、“三乘共空”也是导师常说的,但在导师的解说中明显看出,空性是法住智尚未证入,而属于涅槃智证入的,而有些圣者是只有法住智而无涅槃智的,所谓的“同入一法性”和“共空”,恐怕就不能理解为共同证入空性了。

导师解说渐见四谛不是证入真实理体,这是和见灭得道的顿见派相对论的,因为真实的理体唯是寂灭,唯是空性,见灭(见空)得道又是正确而不容否认的事实,导师以此来抉择,从佛法一味、真理相同的见地,渐见派是不应与顿见派矛盾的,真实的理体是唯一平等平等的法性,而不可能有别别的四个,这里的不是证入四个真实理体(尽管他们也有可能由此进一步证入空性,或者尚未证入空性,但也必须至少悟知空性),寓意恐怕在此,而不是在说他们未得道(否则,则与导师别处对此顿渐二派的认可和会通相矛盾)。

厚观法师解答此为未得道,也许是法师将《成佛之道》文中相应处的“证信”类比于原始佛教所说的四证信(或者四证净),并把文中见四谛误以为四证净(佛、法、僧、戒之信戒成就)来解说,从而得出渐见四谛尚未得道的结论,见四谛恐怕不能解说为四证净(或四证信)吧?导师此处说的证信应是体证真理而成圣之意,和有些部派佛教对证信所赋予的内涵相同,和原始佛教对证信的含义不同(原始指没有体证的坚信或者净信,如四证净或四证信都信而未证未得道),应该说这样的证信是沿用原始佛教之名却随顺佛教界而赋予合理的新意(更加名实相符)。

顿见四谛派,也许由于烦恼轻微、定力较深(可能已得四禅八定,或者有最深的灭尽定),能得涅槃智,证入毕竟空,这是直接体见法性,暂时不见一切相而绝诸戏论的(类似大乘的但空偏真),这种体证是基于此前闻思修对四谛法相的观察抉择,更深彻地体见四谛,所以证后对四谛事相能够顿悟。

不论是依法住智的渐见四谛,还是依涅槃智的顿见四谛,都是能得道的,都是甚深难通达的,所以佛说“此甚深处,所谓缘起”,“倍复甚深难见,所谓一切取离,爱尽、无欲、寂灭、涅槃”,这分别是指法住智和涅槃智。

回應

一、古代所傳承的修道論,確實如印順導師所說的「怎樣的修行,才能見諦理,不是從論理中得來」,因此是不容易透過理解、討論而得到一致的結論。個人提供小小的心得:筆者早年閱讀導師的《原始佛教聖典之集成》時,得到一項重要的啟發,印老(於前書p.485)表示:「古人對於佛法的勝解,不是近代學者那樣,專從文字與意義上去研究,而是佛法宗要,經文意義,修持方法,與異文異義的解說會通,主要從傳授傳承中去獲得。這是尊重古代聖賢的意見,認為唯有這樣,才能理解經法的真意。」筆者認為,以上這段提示,可以提供我們研讀思惟古代經論時,特別加以重視的方向。

二、依據以上之準則,導師在《說一切有部為主的論書與論師之研究》特別指出「修證與現觀次第,必須有所稟承,經多數古德的長期修驗,才能成立一條修證的大路」,因此世親在《俱舍論》中,其義理解說雖是偏向「經部」,但在「修道論」上,卻是採用「說一切有部」的古傳「修道次第」:「十五心見道」(第十六心證果)。世親為何如此抉擇,導師的解析如下:

再說修證實踐問題:世親在『俱舍論』中,對修證是看得極為重要的。阿毘達磨,並不只是法義的理解,而是諦理的現觀。所以末了說:「佛正法有二,謂教證為體。有持說行者,此便住世間」。教法是三藏,而主要為法義的理解;證法是道的修證。修證的歷程,『俱舍論』「分別賢聖品」,有嚴密的論列。【按:原圖示略而未列,請參閱原書】

    發趣修證的歷程,部派間也不是完全相同的。『俱舍論』所說的,雖也引用經部的說明(定義等);而進修的方法次第,與說一切有部阿毘達磨論師,可說是相同的。身心遠離,喜足少欲,住四聖種,是養成一種隨順解脫行的生活,使自己成為能修能證的根器。真正的修行,開始總不外乎二甘露門:或不淨觀,或持息念,令心得定。這是阿毘達磨的古說(後演進為三度門,五停心)。依止起觀,就是四念住。先修別相念住,純熟了,再修總相念住:總觀身、受、心、法為非常、苦、空、非我。總相念住極純熟了,引起順抉擇分善根,就是煖、頂、忍、世第一法。從煖位以來,觀四諦十六行相:轉進轉勝,漸減漸略,到世第一法,但緣欲界苦諦,修一行相,唯一剎那,由此必定引生聖道。聖道共十六心,八忍,八智,現觀四諦。在十五心中,名為見道,是預流初果向。十六心──道類智,就是證果。這或是初預流果,或是第二一來果,或是第三不還果:依修行者,是否離欲界欲的部分,或全部而定。所以歷位是一定的:而修證者的證入,有漸登初果,或直入二果、三果的不同。有關四向、四果的安立,三十七道品的次第進修,都與毘婆沙師的定論相合。主要不同的,是說阿羅漢不退,取經部譬喻師的見解。還有,現在有者,對法智與類智的解說,是法智觀現在法,類智比觀過去未來法。三世有者,說法智觀欲界法,類智比觀色無色界法。『俱舍論』取現在有說,而對法智與類智的解說──與觀行的實踐有關的,也還是與阿毘達磨者的意見一樣。

    在義理方面,世親是偏向經部的。以「假擁護」的姿態,而說「阿毘達磨是我所宗」。修證方面,世親是遵循阿毘達磨論者的定說。為什麼不取經部說呢?這正是經部的弱點所在。修證與現觀次第,必須有所稟承,經多數古德的長期修驗,才能成立一條修證的大路。經部是新起的學派,理論雖有卓越的成就,而論到修證,如離開過去的傳統(說一切有部譬喻師的傳承,分別說者的傳承),便是一片空白,顯得無所稟承了!這是不能憑理論去開創的。然而經部大師們,都想發揮其理論的天才,開闢一條修證的新軌道。『成實論』主訶黎跋摩,立滅三心見道說。婆藪跋摩立一心見諦(大眾,分別說義),又雜出十二心見道(犢子部),十五心見道(說一切有部)說。室利邏多立八心現觀次第。在這種情形下,世親不願追隨經部大師們的方向,寧願遵從說一切有部阿毘達磨論師的修證歷程。經部本出於說一切有部譬喻師;這一修證歷程,也就是古代譬喻師的傳承。(<<說一切有部為主的論書與論師之研究>>p.681 ~ p.684)

三、接下談一談「永恩法友」提出質疑而表示「厚觀法師將漸見四諦理解為尚未得道,恐怕不合導師之意吧?」事實上這是「筆者初步解讀整理導師的原文論述,得到厚觀法師的修潤而定稿(或許可以說是我們二人共同的看法吧!)」若還原其原貌,導師是依據上揭「尊重古代聖賢傳承經驗」之原則,尊重(說一切有部系)古德之看法,而得出的以下結論:(詳清參閱http://yinshun-edu.org.tw/zh-hant/node/16793

有關「見四諦」只是「見到」四種真實理體(見道),尚未「證入」(證道),導師在《說一切有部為主的論書與論師之研究》(p.567 ~ p.569)引據《順正理論》對於經部師(上座)室利邏多的現觀次第之介紹:「謂瑜伽師,於四諦境,先以世智如理觀察。次引生忍、欲、慧、觀、見。此忍增進,作無間緣,親能引生正性決定,引起聖道光明相故。此忍現前,如後聖道,於四諦境,忍可、欲樂、簡擇、觀察、推度分明,如隔輕紗,光中觀像:此位名入正性決定。後於四諦,以妙抉擇無動智見,名為預流。佛說涅槃名為正性,此能定趣,得決定名,故前名入正性決定。即能入位,名諦順忍。此忍非在世第一前……。此復何殊世第一法?由聖定忍,與前有異。謂出世故,此名為聖;無動搖故,此名為定;由聖定故,名為見諦。然此猶名未得聖道;若得聖道,轉名預流。…」對於以上論文,導師有一段解說:「諦順忍,就是聖定忍,雖出世而還沒有得聖道,斷煩惱。說一切有部阿毘達磨論者,八忍與八智,是間雜而起的。忍是無間道,智是解脫道。上座所立的諦順忍,等於八忍,可說見諦,而還沒有智證解脫。…上座的預流八心,不離說一切有部(犢子部)漸見四諦的大原則。」由此可以獲知,「見諦」(類如「見道」初果向)是「四類價值的確認」,尚未得「聖道」(證道:證入四種真實理體),所以導師於《空之探究》p.153特別指出:「阿毘達磨中,忍是無間道;稱為忍,表示是知而不是證入的意思。」

以上導師之原文論述,請「永恩法友」再行參酌!

四、最後略為回應「永恩法友」所解讀的「不論是依法住智的漸見四諦,還是依涅槃智的頓見四諦,都是能得道的,都是甚深難通達的,所以佛說“此甚深處,所謂緣起”,“倍複甚深難見,所謂一切取離,愛盡、無欲、寂滅、涅槃”,這分別是指法住智和涅槃智」,以上看法恐有錯繆之處,因為《雜阿含經》明文指出「此甚深處,所謂緣起」是有漏之有為法,而導師晚年解讀定義之「法住智」卻是初果以上之(無漏)聖者才具有的。請參考導師以下的論釋:

這樣,甚深法有二:緣起甚深,涅槃甚深,如『雜阿含經』卷一二(大正二‧八三下)說:   

「此甚深處,所謂緣起。倍復甚深難見,所謂一切取離,愛盡,無欲,寂滅,涅槃。如此二法,謂有為、無為」。

    『相應部』的「梵天相應」,『中部』的『聖求經』等,也都說到了緣起與涅槃──二種甚深。涅槃甚深,緣起怎樣的與之相應呢?依緣起的「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闡明生死的集起;依緣起的「此無故彼無,此滅故彼滅」,顯示生死的寂滅──涅槃。緣起是有為,是世間,是空,所以修空(離卻煩惱)以實現涅槃;涅槃是無為,是出世間,也是空──出世間空性。『雜阿含經』在說這二種甚深時,就說:「說賢聖出世空相應緣起隨順法」。「出世空相應緣起隨順法」,透露了「空」是依緣起而貫徹於生死與涅槃的。(<<空之探究>>p.8 ~ p.9)

聞思隨筆版主:常不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