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順導師認為大乘是非佛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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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乘法行人

有人質疑印順導師提倡一種「溫和型大乘非佛說」,完全排除了佛陀親說而後口耳相傳或神通傳來的可能性,因此否定大乘經的佛說性,顛覆大乘作為根本佛教的地位。

回應

                                                                                                   釋長慈 (2017 .05.28 )

「大乘是否佛說」曾是印度佛教歷史上諍論的問題,這在部派佛教時代,早就存在了。導師在《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與開展》,p.1323客觀地描述:

論到初期大乘經的傳出,自然要論到「大乘是否佛說」。依一般的意見,釋迦佛說的,是佛說,否則即使合於佛法,也是佛法而不是佛說。這是世俗的常情,不能說他是不對的。但在佛教中,「佛說」的意義,與世俗所見,是不大相同的。「是佛說」與「非佛說」的論諍,部派佛教時代,早就存在了。

龍樹菩薩出生於佛滅約五百多年(約於西元一五0──二五0年)恰好面臨了這個時代的諍論,這位被中國大乘佛教追尊為共祖的大菩薩是如何解答這個「大乘是否佛說」的時代難題呢?龍樹菩薩在《大智度論》中揭示了「佛法非但佛口說者是」及「入佛法相故,名為佛法」的深意(參見《大智度論》卷2〈序品1〉)。

 

《大智度論》卷2〈序品1〉(大正25,66 a-b):

問曰:若諸佛一切智人,自然無師,不隨他教,不受他法,不用他道,不從他聞而說法,何以言「如是我聞」?

答曰:如汝所言,佛一切智人,自然無師,不應從他聞法而說。

佛法非但佛口說者是,一切世間真實善語、微妙好語,皆出佛法中。

如佛毘尼中說:「何者是佛法?佛法有五種人說:一者、佛自口說,二者、佛弟子說,三者、仙人說,四者、諸天說,五者、化人說。」

復次,如《釋提桓因得道經》,佛告憍尸迦:「世間真實善語、微妙好語,皆出我法中。」……

復次,「如是我聞」,是阿難等佛大弟子輩說,入佛法相故,名為佛法。

 

有關龍樹菩薩對於「入佛法相故,名為佛法」的解說,詳見本文第三點說明。

至於大小乘經典是否均為釋尊親口所說,在阿含經及大乘經論中已有明確的答案,試條述如下:

一、印順導師認為「在阿含中,集成的佛法,有些是不限於佛說的」,參見《原始佛教聖典之集成》,p.480

 

在阿含中,集成的佛法,是不限於佛說的。佛說的以外,諸大弟子所說,都集錄在內。又如《蜱肆經》、《瞿默目連經》等,佛涅槃以後弟子所說的,也都集在裏面。這還可說「佛涅槃未久」,而如《增壹阿含經》,那羅陀(Nārada)為文荼王(Muṇḍa)說法,是佛滅後四五十年的事了。此外,如《相應部》〈有偈品〉中諸天所說的,也集錄起來。時間上,從佛世到佛涅槃以後。說法者,從佛到諸大弟子、諸天。「阿含」所集錄的佛法,是以佛為本的;將流傳於僧伽內部,社會民間的佛法,一起集為「阿含」,所以《成實論》卷一(大正三二‧二四三下)說:

    「是法根本,皆從佛出。是諸聲聞及天神等,皆傳佛語。如比尼中說:佛法名佛所說,弟子所說,變化(人)所說,諸天所說。取要言之,一切世間所有善語,皆是佛說」。

    《成實論》文,是依「律藏」及《增支部》而作此解說的。這是原始結集以來的「教法」真相,也正是集經為「阿含」的指導方針。當「九分教」組成時,雖不一定有稱為「阿含」的部類,而傳誦的經法,確已不少。組為九分,而標揭為「如來所說」,是當時經師們推重經法的表示。後來集成的經(律部也受此影響),「佛說」與「佛法」不分,顯然是受了「佛說九分教」(或「十二分教」)的影響。離佛的時代遠了,崇仰佛陀的信念,也逐漸加強;「佛法」也嬗變為「佛說」了。

 

二、即使是大乘經,有些也不是佛親口所說,但導師主張「大乘是佛說」,詳見〈大乘是佛說論〉,收錄於《以佛法研究佛法》,pp.153–201。導師認為,佛的教法不應局限於佛三業大用(身、口、意)中之口業所宣說才是佛的教法,由清淨意業所引發之身業,透過佛弟子的描述,亦是佛的教法。如《以佛法研究佛法》pp. 155–156

 

「佛法是不限於口說的。例如佛對比丘說:「你應當看護病人」,這當然是佛說,是佛法。某次,釋尊巡行僧房,親自為病比丘洗滌。這樣的實際行為,難道就不是佛法!釋尊的來去動靜,待人處事,那一樣不是佛法?這大抵深刻的影響於弟子的心目,傳說於佛教的人間。佛的慈悲、智慧、願力、精進,他的時代適應與究極理想,都要從他的言教與身行的綜合中,從形式而體會到實質,才能洞見全體的佛法。」

 

同樣的,導師認為大乘佛法是根源於佛的三業大用,是佛弟子應修學的,依著修學是能超凡入聖的。

三、依據大乘經論所示,佛弟子有修有證者,亦能傳達佛的教導。

大乘經中,有些教法是佛命弟子們說的,如《小品般若波羅蜜經》中佛命須菩提為菩薩們說般若波羅蜜。導師引用《大智度論》的解釋,說明「佛說」的真正涵義。如《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與開展》p. 1326

 

如《小品般若波羅蜜經》卷1(大正8,537b)說:

佛諸弟子敢有所說,皆是佛力。所以者何?佛所說法,於中學者,能證諸法相[];證已,有所言說,皆與法相不相違背,以法相力故。

 

弟子們所說的法,不是自己說的,是依於佛力──依佛的加持而說。意思說,佛說法,弟子們照著去修證,悟到的法性,與佛沒有差別,所以說是佛力(這是佛加持說的原始意義)。

龍樹(Nāgārjuna)解說為:「我等當承佛威神為眾人說,譬如傳語人。……我等所說,即是佛說。」(《大智度論》卷41,大正25,357c)

弟子們說法,不違佛說,從佛的根源而來,所以是佛說。這譬如從根發芽,長成了一株高大的樹,枝葉扶疏。果實纍纍,當然是花、葉從枝生,果實從花生,而歸根究底,一切都從根而出生。」

 

四、在大乘經中,有許多經並非佛親口所說,但也為後世佛弟子們信受奉行,例如有一部大家耳熟能詳的初期大乘經(描述「天女散花」的經),導師表示「這部經以維摩詰長者為中心,與維摩對論的是文殊」所以經名特別稱為維摩詰所說經。維摩詰長者說法的內容,參見《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與開展》pp.904 -906

 

《維摩詰經》,現存漢譯三本:一、《維摩詰經》,二卷,吳支謙譯。二、《維摩詰所說經》,三卷,姚秦鳩摩羅什譯。三、《說無垢稱經》,六卷,唐玄奘譯。這部經以維摩詰長者為中心,與維摩對論的是文殊。……(三)維摩詰長者,為眾生的尊導。身體有病,有來問病的,就勸大眾應求法身,發無上菩提心。(四)佛命大弟子去探病,大弟子都舉出過去的事例,不能與維摩詰對論。彌勒等菩薩,也都敘述過去的本緣,不能去探問。文殊師利受佛的慈命去問病,菩薩、聲聞、天人等同行。(五)維摩詰答文殊說:眾生有病,所以菩薩也有病。佛土是空的;魔與外道,都是侍者。菩薩應安慰有病的菩薩。有病菩薩應該調伏自己;能調伏自己,也要調伏眾生。菩薩的縛與解。菩薩不住凡夫行、聲聞行,不捨菩薩道,是菩薩行。(六)舍利弗想念床座,維摩詰責他:求法的,應於一切無所求。……(七)維摩詰答文殊說:菩薩觀眾生如幻化,能行真實慈悲喜捨。在生死怖畏中,應依如來功德力。度眾生,要除滅眾生的煩惱;煩惱歸本於無住。(八)天女散華,弟子的結習不盡,所以華都著在弟子身上。天女答舍利弗說:一切是解脫相,淫怒癡性就是解脫。雖以三乘化眾生,而但愛樂佛法。住在維摩詰室十二年,但聞大乘法。……(九)維摩詰答文殊說:菩薩行於非道,就是通達佛道。文殊答維摩詰說:煩惱是佛種。大迦葉稱歎,自恨不能發大心。(一0)維摩詰為普現色身說:自己的「父母、妻子、親戚眷屬、吏民、知識、奴僕、象馬車乘」。以善巧方便,普度一切眾生。

 

五、除此之外,導師亦高度讚揚大乘佛法及其實踐的內涵,如《以佛法研究佛法》pp. 197–198

 

大乘的真價值,大乘的所以可學……在這菩薩的大行。菩薩學一切法,有崇高的智慧。度一切眾生,有深徹的慈悲。他要求解脫,但為了眾生,不惜多生在生死中流轉。冷靜的究理心,火熱的悲願,調和到恰好。他為法為人,犧牲一切,忍受一切,這就是他的安慰,他的莊嚴了!他只知應該這樣行,不問他與己有何利益。那一種無限不已的大精進,在信智、悲願的大行中橫溢出來,這確是理想的人生了。

菩薩比聲聞更難,他是綜合了世間賢哲(為人類謀利益)與出世聖者(離煩惱而解脫)的精神。他不厭世,不戀世,儘他地覆天翻,我這裡八風不動;但不是跳出天地,卻要在地覆天翻中去施展身手。上得天(受樂,不被物欲所迷),下得地獄(經得起苦難),這是什麼能耐!什麼都不是他的,但他厭惡貧乏。他的生命是豐富的,尊貴的,光明的。他自己,他的同伴,他的國土,要求無限的富餘,尊嚴,壯美;但這一切,是平等的,自在的,聖潔的。

 

依以上之引文,印順導師根本上是認同大乘佛法的,認為大乘佛法是偉大的、可行的,並且主張大乘是佛說的。

聞思隨筆版主:常不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