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在人間-二 佛教的世界性原理

二 佛教的世界性原理

佛教的世界性(法界性)原理,從何得來?這是由於釋迦牟尼佛,在菩提樹下,大覺大悟的體證得來。體證到的,在不可說中,說為「法界」;依此而宣揚出來的佛法,就名為「稱法界性」的「法界等流」。佛所親證的法界性,與庸常的見解,受著自我意識支配的,不能相提並論。關於法界性,不妨從兩點來說明。

一、從事事差別解了法從緣生而深入空平等性:在一般的認識中,不但是外界的事物,就是內心的每一活動,都是一個個的。就是推論到的理性,也似乎是「一合相」的。這種庸常的認識,本來無礙於世俗的認識;世間也確是那樣的,大到星球,小到原子,都是表現為個體相的。然而,如推論到:時間是剎那剎那(時間點)的累積,物質是一微一微(佔空間的點)的積集,內心是眾多心心所的和集──那些小到不能再小的因素,是宇宙的基石,這就成為「至小無內」的宇宙觀。有的覺得不對,一一事物,有著內在的關聯性,這樣推論到極際,一體兩面,一本萬殊等思想,又引到了「其大無外」的宇宙觀。其實,以為是一也好,是多也好;小一也好,大一也好:都是受到常識中那個「一合相」的影響。常識直覺到的,是如此,而佛卻從此深入,悟解得一切法從因緣生。簡言之,存在的一切,物質也好,精神也好,表現為一個個的,都是離不了關係條件而存在。隨舉一法,都是從因緣而有的,離了因緣不存在;而同時,這也就是其他法的因緣。所以表現為個體相的,在前後延續,彼此相關的活動中,與一切法息息相關。雖好像是實在的,個體的,而實不外乎物理的、生理的、心理的幻相(幻相,不是說沒有,而是否定了那孤立的,靜止的個體性的那個現象)而已。從這緣起而沒有自性(自性就是實在的個體性)的深觀中,深入一切法的底裡,即是「空平等性」。這如芭蕉,層層的披剝進去,原來是中無有實一樣。這就是一切法的真性,是平等無差別的,超越時空質量的,是佛「平等大慧」所自覺自證的。一般本體論者,只是推論到類似的境地,但又總是把這看作實在的,所以或說是神,或說是物,或說是生,或說是心等;都想把這作為宇宙的本元來說明一切,以為一切從屬於這個。這是雖多少理解到事事物物的內在關聯,而不能擺脫常識中的個體(一)的,實體的執見。這才結果是:精製改造那常識中的生、心等現象,而稱之為本體。這是與一切法本性不相應的,因為真的到達空平等性,超越了時空質量,說做什麼都不會是的;就是稱之為「什麼都不是」,也是不相應的。所以說:「破二不著一」;「一切法空,空亦不可得」。唯有通達空平等性,才不會落入是神、是物、是心等一元論,不會以常識的精製品為真性,引生一切由此而起,一切從屬於此的謬見。

人類的意識,直覺到那個體的,實在的一切,多少理解因果關聯而不能徹底,終於非要尋求一個實體不可。本此意識去看自己,也就把自己看作主體的。雖多少理解到人類相依互助等事實,而在待人接物的實際生活中,總是自我中心的。這在平常人還好一些,越是學問、事業有成就的,政治領袖、帝王等,每在不斷的成功過程中,錯覺自己為不同於人的。自己的見地,就是真理;自己的行動,一定合法,走向極端的反世界性。而在佛,由於正覺了法界空平等性,從此透出去觀察一切,一切是形成個性,而實一切依於一切。這才從法空緣起的幻網中,通達了:(一)、總別無礙:全體與部分,在關聯而依存中,總別都只是相對的存在。(二)、主伴無礙:在某一點上,以一為主而活動時,一切即相伴而助成,並無絕對的主體。(三)、成奪無礙:一切是相依相成的,相成中含有相對性,相對的相反活動,在關聯而共存中,也是相成的方便。

二、從念念分別解了意言無實而深入心光明性:人類的一切認識、主張、行動、文物制度,都是依能知的心識而成立的。假如是木石一樣,這一切都不會有了(也就無所謂人了)。可是人類的起心動念,是念念分別的:一個個的印象,一個個的概念,正與外界事物的各各差別一樣。所以不自覺地,大抵是一個個的認識,以為一個個的對象就是這樣。這是什麼,那是什麼。這是這,不是那個;那是那,不是這個,構成名言與義相的相應性。憑這樣的認識去理解事物,固然是不能解了真相;在這樣的念念分別中,也無法覺到心的深處。但在佛的解悟中,通達了:一切認識,都是依根(認識的官能)、境(認識的對象)、識──三和而成立;也就是說,認識是緣起的存在。在根境觸對時,心識就現起那個境相,這就熏成內心的熏習。同時,依根起識時,也就依熏習而表現那對象。所以每一印象、概念、認識,都由於過去熏習所成的無邊「名言熏習」所引起,離不了過去心識所習成的「緣影」。念念分別,其實是過去曾習的名言熏習所現起,而又熏成新的成分。識的念念分別,是由「想」的「取像」而安立的名言,所以稱為「意言」,也叫「名言」,因為內心的認識,與能表詮的語言,大致相同。也叫「緣影」,因為這是心境交觸時留下的影子(熏習)。

人類的心識,受過去無邊的「名言熏習」所支配,現在又受一般人類的語文、思想、文物制度所影響,人心正像一座文化的儲藏庫。文化的久遠堆集,當然應有盡有,愈來愈豐富,愈來愈複雜,人類也就越來越聰明,越來越進步。可是,正像文化古老的國家,每為古老的文化所束縛,而一些文化的毒素,已不斷地在發酵,而使文化古老的國家,日漸衰退一樣。人類在積極的「名言」「緣影」中過生活,分別越多,意言的熏染越深,每為名言分別所拘蔽,而一些不良的心理因素,也不斷地擴展,使人類活埋在這名言分別的堆積層中,忘失了自己的本心。人類的知識愈進步,為什麼世故越深?越是好話說盡,壞事做盡?便是這個緣故。由於佛的悟入緣起,徹了那念念分別,不能通達真相,不是自心固有的(所以叫做客塵)。所以在定慧的熏修中,通達「名義互為客」,「名言無實性」,脫落「名言分別」──「緣影」,到達心光明性,也就是不曾受過名言熏染的純粹覺性。這是不能與動物的低級心識並論,因為一切眾生,都是不能離開熏習的。到達這,稱為「根本智」,超越了主觀與客觀的相對性,前後起滅的變異性,而只能稱之為本淨本明的覺性。到達這,與空平等性無二無別,不過從兩方面來說明罷了!在佛的如實正覺中,原是不曾有智與理的隔別的。佛以心光明性的體現,透出名言而重起名言分別時(稱為後得智),不再如眾生那樣的以名言分別為表達事實真相,不再為語文、思想、制度等所束縛。名言熏習中的一切不良因素,脫落無遺,如日出而黑暗消失一樣。也正像在固有文化中,咀嚼精英,而吐棄那糟粕一樣。佛的正覺,就與法界性相應,所以能不偏蔽,不固執,通達了:(一)、心色(物)平等中的心為主導性:佛說「三界唯心」,大中觀者的見地,這是針對世間的迷妄,說明非自然有,非神造,非物集的「由心論」。依眾生心識的傾向,而緣成世間;人欲的自由意識,也依此而發見了究極的根據。太虛大師對此,曾稱之為「無元心樞」。(二)、自他相依中的心識相通性:人類的意識,如發報收報機一樣,不斷的收入外來的,也不斷的放射出去。雖然自心為分別熏習,業熏習所障蔽,不一定能無礙的交流;但如能透過「名言無實」的關隘,便能隨分隨力,息息相通。這也就是人類──眾生慈愛的根據,佛法的「同體大悲」,「無緣大慈」,都依此而確立。(三)、息息流變中的心體完整性:分別熏習的世俗活動中,意識是不斷的變化著。然由於通達「名言無實」,所以知道念念的本來無礙,無限錯綜變化中的統一性。到究極時,就是佛的心智圓滿性,與一切佛平等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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