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印順導師「學尚自由,不強人以從己」談無我的修行

從印順導師「學尚自由,不強人以從己」談無我的修行                                                                                          2011.7.8呂勝強於洛杉磯妙林蘭若

大綱:

一、佛法最終極關懷的課題:三法印

二、印順導師「學尚自由,不強人以從己」之宗風及無我修養

三、「學尚自由,不強人以從己」與經典開示的無我

四、三法印乃是「從凡入聖」的修道次第

五、三法印與空的關係:三法印與一實相印

六、三法印在生活上之啟示

 

一、佛法最終極關懷的課題:三法印

(一)三法印(諸行無常、諸法無我,涅槃寂靜)乃是因緣法之展現——最能彰顯佛法不共之特質(論因說因,說緣起),為檢驗判定真實佛法之準繩。

   (1)經論依據

《雜阿含》262經: 「一切行無常,一切法無我,涅槃寂滅」

《根本說一切有部毘奈耶》卷9:「諸行皆無常,諸法悉無我,寂靜即涅槃,是名三法印」  

《大智度論》卷32〈1 序品〉:「佛說三法為法印:所謂一切有為法無常印,一切法無我印,涅槃寂滅印。」  

(2)三法印已包含四法印

《增壹阿含‧四意斷品》第八經:「一切諸行皆悉無常,一切諸受(行)苦,一切諸法(行)無我,涅槃休息。」

 

無常、苦、無我、涅槃,就叫四法印或四優陀那。經中常說:「無常故苦,苦故無我」。這四印的次第,是有因果的關係。在學派中,有主張三法印的,有主張四法印的。其實,三法印就夠了,因為苦是五種無常所攝,說無常就含有苦的意義了。如《雜阿含》一○八五經云:「一切行無常,一切行不恆,不安,非穌息,變易之法」。這就在無常變易中顯示其不安樂之苦;所以,可不必別立苦為一法印的。(《性空學探源》,p.32

 

  (3)佛法不共外道之特質(佛陀開示:論因說因,說緣起)

《雜阿含》53經:「如是我聞:       

一時,佛在拘薩羅國人間遊行,於薩羅聚落村北申恕林中住。爾時,聚落主大姓婆羅門聞沙門釋種子,於釋迦大姓,剃除鬚髮,著袈裟衣,正信非家,出家學道,成無上等正覺,於此拘薩羅國人間遊行,到婆羅聚落村北申恕林中住。…… 大智能自證知:「我生已盡,梵行已立,所作已作,自知不受後有。」為世說法,初、中、後善,善義、善味,純一滿淨,梵行清白,演說妙法。……往詣佛所,恭敬奉事。到於林口,下車步進,至世尊所,問訊安不,却坐一面,白世尊曰:「沙門瞿曇!何論何說?」

佛告婆羅門:「我論因、說因。」

又白佛言:「云何論因?云何說因?」佛告婆羅門:「有因有緣集世間,有因有緣世間集;有因有緣滅世間,有因有緣世間滅。」

 

《雜阿含》11經:「 若因若緣生諸色者,彼亦無常;無常因無常緣所生諸色,云何有常?

《雜阿含》335經:「云何為第一義空經?…眼生時無有來處,滅時無有去處。如是眼不實而生,生已盡滅,有業報而無作者,此陰滅已,異陰相續,除俗數法。……俗數法者,謂此有故彼有,此起故彼起…又復此無故彼無,此滅故彼滅

《雜阿含》343經:佛告阿難:「我昔時住王舍城山中仙人住處,有諸外道出家,以如是義、如是句、如是味來問於我,…阿難!…我當答言:從其緣起而生苦樂。」

 

  (4)三法印(或一實相印)是判定真實佛法的準繩

「佛法」說「三法印」,「大乘佛法」說「一實相印」。印(mudrā)或譯「印契」,是標相、標幟的意義。如說三法印,證明這是「佛法」,與佛說相符合,是可信可行的,所以名為「印」。(《印度佛教思想史》,p.426)

 

三法印是用來印定佛法的準繩,凡與這三法印相契合的,才是佛法。所以生死輪迴與涅槃解脫,均須與三法印相合,…如果與這三法印不相契應,…都是外道的,非佛法的。由三法印而開顯出來的一切法空性,即大乘所說的一實相印。因為一切法的自性空,所以一切法是無常、無我、寂靜的。(《以佛法研究佛法》,p.307)

(二)三法印是理性探索與經驗實證之終極融合(思擇與現觀合一

 現觀(經驗實證):經中說的知法、現法、入法,正見、正觀、如實知……等,都是現觀的別名。現觀,是一種親切、直接而明明白白的體驗;是一種直覺到的經驗,不是意識的分別,不是抽象的說明,也不是普通生活的經驗;它是內心深入對象的一種特殊經驗。

思擇(理性探索)佛法的現觀,與外道的不同,是正覺,在乎特重理智,是通過了理智的思擇。佛法中,在未入現觀前,必先經過多聞、尋思、伺察、簡擇種種的階段;這一切,此地總名之曰「思擇」。思擇,是純理智的觀察。在思擇中,得到一種正確的概念之後,再在誠信與意志集中之中去審諦觀察,以達到現觀。所以,佛法的方法,可說是信仰與理智的合一,一般知識與特殊體驗的合一。從現觀去體驗空性之前,必先經過分別智慧的思擇,所以阿含中說:「先得法住智,後得涅槃智」。從聞而思,從思而修,從修而證,這是佛法修行的要則,絕不容踰越躐等;踰越,就踏上了錯誤的歧途。《性空學探源》,p.26 ~ p.27

(三)三法印是超越自我、解脫煩惱(心靈淨化、人格昇華)之不二法門。

 《雜阿含》262經:「一切行無常,一切法無我,涅槃寂滅」

《別譯雜阿含經》卷6:「諸行無常,是生滅法,生滅滅已,乃名涅槃。」

《別譯雜阿含經》卷16:「諸行無常,是生滅法,生滅滅已,寂滅為樂。」

《大般涅槃經》卷3:「諸行無常,是生滅法,生滅滅已,寂滅為樂。」

 

二、印順導師「學尚自由,不強人以從己」之宗風及無我修養

(一)余學尚自由,不強人以從己,不飾異以動人。但求相從者,能安心於學,不急功利以漸進云爾。(《華雨香雲》,p.253

(二)我是主張「學尚自由」的,決不限制任何人的學習興趣,及其正確的佛教思想。(《教制教典與教學》,p.224)

(三)大家能夠按照我所指定的教典閱讀,對於整個佛法有了廣泛的認識,然後依著各人的思想見解,認為那宗教理究竟了義,或者更能適應現代思潮,引導世道人心,那麼盡可隨意去研究,去弘揚。祇要真切明了,不作門戶之見而抹煞其他;因為這等於破壞完整的佛法,廢棄無邊的佛法。我是絕對尊重各人底思想自由的,這一點,希望大家先有一番了解      (《教制教典與教學》,p.225)

(四)寫批評性的文章,不可匿名,自己所說的話,要負責任。對於現行佛教如有意見提出,針對事情討論,決不能專對某人而發。最壞的是不用自己名字,專寫些刻薄話,盡情挖苦漫罵,以圖打擊別人(《教制教典與教學》,p.225)

 

(五)導師的「無我」修養

(1)稱自己的學生為學友

我到四川,見到了幾位學友,如演師、欽師與續師。大家都真誠的為佛教、為眾生而修學,也都願為佛教、為眾生而奉獻,這使我相當的歡喜。(《永光集》p.274,〈永懷學友〉)

對於外表冷漠,而懷有為佛法熱情的妙欽,為佛法而感傷的初心菩薩,…現在他已死了,什麼話都是多餘的。我想,唯願以我們共同為法的因緣,能歷劫相逢,同為三寶而獻身!唯有這樣,才能表達我深摯的懷念!(《華雨集第五冊》,p.187)

(2)教示弟子時竟表示「我所學不多,看法不一定正確,你參考就好」。

(3)以「無諍之辯」為書名(只有樣本,沒有對手):但見於法,不見於我

       只要落入思想、語文,就不能不是「二」──相對的;如發展為思想體系,必為其自身理論所局限,而引起諍論。也就因此,宗教、哲學或政治,如以自己的思想體系為真理,而否定其他一切的,都是我所不能同意的。(參閱『上帝愛世人的再討論』三)。華雨集(五)》,p.282同上

 

閩院學長默如法師,對我所說的大乘三系,作一番善意的發問。我只是初心初學,所說的那裡會處處恰當。默師發心來研求商榷,這對於建立大乘三系的意趣,會因此而更明顯,更正確。論佛法,論友誼,都應該鄭重地道謝(《無諍之辯》,p.125『大乘三系的商榷』)

 

        默如法師對我有關大乘三宗的解說,引起了研究的熱忱,寫成〈大乘三系概觀〉。據說:「意在補助他的說明,思想也多分近於印師的」。而且歡迎我「作個率直的批評,不要客氣」。如此為法的友誼,真摯謙和,我怎能不率直的表示意見。即使我所說的,不是默師所能同意的,也非寫出來不可,作友誼的商討        (《無諍之辯》,p.137『讀『大乘三系概觀』以後』)     

如要聲聞行者不毀斥菩薩行者為外道,最好菩薩行者不要驕誇的說別人是小乘。大家平等相見,或許會在互相了解中綜合起來(《無諍之辯》,p.169

不和,佛典稱之為諍。諍,見於語言文字,見於行動,而實深刻的存於內心。扼要來說:內心的諍有二:一、見諍;二、愛諍。這二者又根源於「受」與「想」,所以稱受想為「諍根」。見,是見解,這裡專指主觀的成見、偏見、倒見、邪見。…愛,是貪欲。權力、名譽、生命,都是人類所貪著的。(《佛在人間》,p.146~ p.147)

  「信戒無基,憶想取一空,是為邪空」。你想!如沒有真正的信心,沒有良善的戒行,連生活起居都不能正常,充滿了貢高我慢,敵視一切(存有嚴重的反抗心理)的惡意,於空還能有正見嗎?…真正的學佛或弘法,要有純正的動機;尤其是,如不放下諍勝的心理,是難以有所成就的。(《華雨集第五冊》,p.283)

 

(4)平凡最難得(不建高台):生前寫自傳《平凡的一生》(重平實、自承過失)

民國五十八年九月,我重回嘉義妙雲蘭若安住。想到自己寫作的,別人記錄的,也不算少了。文章未必自己的好,但到底費過自己的一番心力。想到虛大師、慈航法師、大醒法師、續明法師等去世以後,由後人來搜集整編,實在並不容易。倒不如自己來編集一下,應該省力得多。(《般若經講記》,p.A1)

但在申請修正時,卻自認「逃難時缺乏經典參考,文字或有出入」。我是那樣的懦弱,那樣的平凡!我不能忠於佛法,不能忠於所學,缺乏大宗教家那種為法殉道的精神。我不但身體衰弱,心靈也不夠堅強。這樣的身心無力,在此時此地的環境中,我能有些什麼作為呢?空過一生,於佛教無補,辜負當年學友們對我的熱誠!這是我最傷心的,引為出家以來最可恥的一著!(《平凡的一生(重訂本)》,p.85)

      前年,在『中國佛教』上,知道鍾慶吉君推重我所說的『中觀今論』,並引起佛教界的一些反響。我因為晚年衰病,不顧問外邊事,也就沒有去多注意。這次寄來的文稿中,這樣說:「跟佛、龍樹、印順學,足矣」。這真是讚揚得離了譜!我憑什麼能與佛及龍樹並列呢!三十年前,某法師(現在是楊居士)一再發表文字,要台灣法師跟印順學,為我增添了不少的困擾。現在竟高推我與佛及龍樹並列,如不是衰病已久,寂寞無聞,正不知要引起怎樣的騷動呢!不過,鍾君真能知道我對佛法的意趣嗎?真能知道龍樹學與佛陀的正法嗎?(《華雨集第五冊》,p.271)

「有人說:他(指鍾君)拿的是導師的招牌,卻砸了導師的台。不知導師認為如何」(來信這樣說)?我想,多少會有點影響的。…「拿我的招牌」,對別人說,也不過哄哄初學的青年而已。對他自己說,也只是滿足自以為然,誇大傲慢的習性而已。我是個平凡的人,既不曾建起高台,又怕什麼砸呢!佛說「諸行無常」,讓他在時間中慢慢消失吧!(《華雨集第五冊》,p.279)

(5)不定於一(緣起無我:不一不異):眾生的毛病在定於一

     十多年前,筆者巧遇厚觀法師於福嚴佛學院圖書館,席間請問法師有關導師於《印度佛教思想史》64頁對於大眾部及上座部菩薩觀的評析時,筆者提出一些不太成熟的看法,當時厚觀法師轉知導師「不要定於一」的開示。(按:這件事,筆者求證於厚觀法師,法師說「當初我請教的是:『戒體』是屬於色法,還是心法,還是非色非心法。導師大意是說:『眾生的毛病在定於一,其實這些主張各有經證,各家都看到真理的一部份』」。)

     

6)願作十方道場,不為子孫廟(民主方式選舉道場之住持)

 

福嚴精舍修建起來,我從沒有把它看成我自己的。凡有志於學,能夠學的青年,要是志同道合,無論什麼人,都可以來住。……諸位若能安住修學三年,或有人來請去弘法,或外出另外參訪善知識,或出去掩室專修,大家儘可以隨自己的心力,出去為自己的修持,或為佛教做些弘法工作。等到感覺要回來的時候,仍可再回精舍來安住,精舍就是你們的常住 (《教制教典與教學》,p.215 ~ p.216)

(7)讚歎因緣(但見於法,不見於我):無事的白雲落葉

平凡的自己,過著平淡的生活。回憶起來,如白雲消失在遙遠的虛空一般,……平凡的一生,平淡到等於一片空白,有什麼可說可寫的呢!…自己如水面的一片落葉,向前流去,流去。忽而停滯,又忽而團團轉。有時激起了浪花,為浪花所掩蓋,而又平靜了,還是那樣的流去。為什麼會這樣?不但落葉不明白,落葉那樣的自己也不太明白。只覺得──有些是當時發覺,有些是事後發現,自己的一切,都在無限複雜的因緣中推移。因緣,是那樣的真實,那樣的不可思議!有些特殊因緣,一直到現在,還只能說因緣不可思議。……從一生的延續來看自己,來看因緣的錯雜,一切是非、得失、恩怨,都失去了光彩而歸於平淡。「一生難忘是因緣」,我不妨片段的寫出些還留存在回憶中的因緣。因緣雖早已過去,如空中鳥跡,而在世俗諦中,到底是那樣的真實,那樣的不可思議(《平凡的一生(重訂本)》,p.1 ~ p.3)

世間事真不可思議!我是個無事人,一向信任因緣,由因緣去作決定好了!(《平凡的一生(重訂本)》,p.190)

(8)請學淨土之法師擔任道場住持(真華長老),不以自己著作為佛學院的教材

(9)以佛法(三法印)研究佛法(千古創見)

      研究佛法,應有無我的精神。無我,是離卻自我(神我)的倒見,不從自我出發去攝取一切。在佛法研究中,就是不固執自我的成見,不存一成見去研究。若主觀的成見太強,就難得正見經論的本義(《以佛法研究佛法》,p.8 ~ p.9)

依緣起三法印去研究佛法,也就是依一實相印──法空性去研究。我以為這才是以佛法來研究佛法,這才能把握合於佛法的佛法(《以佛法研究佛法》,p.13 ~ p.14)

 

三、「學尚自由,不強人以從己」與經典開示的無我

(一)欲令如是、不欲令如是(主宰欲:有我我所)

      《雜阿含》86經:世尊告諸比丘:「若無常色有常者,彼色不應有病、有苦;亦不應於色有所求,欲令如是,不令如是。以色無常故,於色有病,有苦生,亦得不欲令如是,不令如是。受、想、行、識,亦復如是。比丘!於意云何?色為常,為無常耶」?比丘白佛:「無常,世尊」!「比丘,無常為是苦不」?比丘白佛:「是苦,世尊」!「比丘!若無常苦,是變易法,多聞聖弟子,於中寧見是我,異我,相在不」?比丘白佛:「不也,世尊」。

(二)自舉(我慢)

 《雜阿含》985經:「若彼比丘,盡諸有漏,無漏心解脫,慧解脫,現法自知作證:我生已盡,梵行已立,所作已作,自知不受後有。當於爾時,不自舉,不起塵,不熾然,不嫌彼。云何自舉?謂見色是我,色異我,我中色,色中我;受,想,行,識,亦復如是,是名自舉。

 

《中阿含經》卷42〈2 根本分別品〉:「比丘。我者是自舉。我當有是亦自舉。…是貢高.是憍慠.是放逸。比丘。若無此一切自舉.貢高.憍慠.放逸者。意謂之息。…若不憎則不憂。不憂則不愁。不愁則不勞。不勞則不怖。因不怖便當般涅槃。生已盡。梵行已立。所作已辦。不更受有。知如真。」

《阿毘達磨發智論》卷2:「憍慢何差別?答:若不方他,染著自法,心傲逸相,名憍; 若方於他,自舉恃相,名慢,是謂差別。」

 《阿毘達磨大毘婆沙論》卷43:「憍慢何差別?答:若不方他,染著自法,心傲逸本,名憍;若方於他,自舉恃相,名慢,是謂差別。」

(三)我勝我劣(眾生性:勝劣我見)

《雜阿含》63經:「無明觸所觸,愚癡無聞凡夫,言有,言無,言有無,言非有非無;我最勝,(言我劣,)言我相似;我知,我見。復次、比丘!多聞聖弟子,住六觸入處,能厭離無明,能生於明。彼於無明離欲而生於明:不有,不無,非有無,非不有無;非有我勝,非有我劣,非有我相似;我知,我見。」

(四)讚歎因緣:空相應緣起隨順法(沒有人格化之主宰欲)

《雜阿含》293經:「我已度疑,離於猶豫,拔邪見刺,不復退轉。心無所著故,何處有我?為彼比丘說法,為彼比丘說賢聖出世空相應緣起隨順法。此甚深處,所謂緣起;倍復甚深難見,所謂一切取離、愛盡、無欲、寂滅、涅槃。如此二法,謂有為、無為。有為者,若生、若住、若異、若滅;無為者,不生、不住、不異、不滅:是名比丘諸行苦、寂滅涅槃」。

 

《雜阿含》14經:「諸比丘!我於色離,有求、有行,若於色(離)隨順覺,則於色離以智慧如實見。如是受、想、行、識離,有求、有行,若於受、想、行、識離隨順覺,則於受、想、行、識離以智慧如實見。諸比丘!我於五受陰,不如實知味是味,患是患,離是離者,我於諸天、若魔、若梵,沙門、婆羅門,天、人眾中,不脫、不離、不出,永住顛倒,不能自證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

 

觀五蘊非我,也不能離五蘊立我,「不是、不異、不相在」,說明了一切我不可得的「無我」。還有,無我的實踐意義,由於我不可得而遣除我見──一切煩惱的根源。印度宗教界,如耆那教、數論等,也說到了無我無私,以為應遣除私我的妄執,自我才能得解脫,這仍舊是有我的。在佛法中,不但五蘊無我,印使證入正法,也還是無我──「不復見我,唯見正法」。體悟的「正法」,是自然法而非人格化的,這是佛法與神教的最大區別。如形容「正法」而人格化的,那佛法也就有傾向有我論的可能(《如來藏之研究》,p.44 ~ p.45)

(五)無諍之辯(辯難中,只有樣本,沒有對手):不復見我,唯見正法

  《雜阿含》567經「…謂貪者是有相,恚、癡者是有相,無諍者是無相。貪者是所有,恚、癡者是所有,無諍者是無所有。復次、無諍者空於貪,空於恚、癡,空常住、不變易,空非我、非我所。是名法一義、種種味。」

 

 《雜阿含》262經:「尊者阿難說是法時,闡陀比丘遠塵、離垢,得法眼淨。爾時、闡陀比丘見法,得法,知法,起法,超越狐,疑,不由於他,於大師教法得無所畏。恭敬合掌白尊者阿難言:「正應如是,如是智慧梵行,善知識教授教誡說法。我今從尊者阿難所,聞如是法,於一切行皆空,皆悉寂,不可得,愛盡,離欲,滅盡,涅槃,心樂正住解脫,不復轉還;不復見我,唯見正法」。

 

《阿毘達磨大毘婆沙論》卷74:「復次,受、想二法為因,發起二諍根本,勝餘法故別立為蘊。能發起愛諍根本,能發起見諍根本。」(CBETA, T27, no. 1545, p. 385, a29-b5)

 

四、三法印乃是「從凡入聖」的修行次第

  (一)經論依據

《雜阿含》270經:「無常想者,能建立無我想。聖弟子住無我想,心離我慢,順得涅槃。」

 

《大智度論》卷22〈1 序品〉:問曰:寂滅印中,何以但一法,不多說?答曰:初印中說五眾,二印中說一切法皆無我,第三印中說二印果,是名寂滅印。一切作法無常,則破我所外五欲等;若說無我,破內我法;我、我所破故,是名寂滅涅槃。行者觀作法無常,便生厭,厭世苦。既知厭苦,存著觀主,謂能作是觀,以是故有第二法印,知一切無我;於五眾、十二入、十八界、十二因緣中,內外分別推求,觀主不可得;不可得故,是一切法無我。作如是知已,不作戲論,無所依止,但歸於滅,以是故說寂滅涅槃印。

 

這無常、苦、無我、涅槃,就叫四法印或四優陀那。經中常說:「無常故苦,苦故無我」。這四印的次第,是有因果的關係。(《性空學探源》p.32)

 

《大智度論》卷22〈1 序品〉:無常即是苦諦、集諦、道諦;說無我則一切法;說寂滅涅槃,即是盡諦。

三法印有其法次法向,如《雜阿含》270經所提示的,《大智度論》也指出「無常」等二法印為因,「涅槃寂滅」為果。三法印乃四聖諦的具體實踐化,筆者以為「無常」為苦諦,「我」為集諦,「無我」為道諦,「涅槃寂靜」則是滅諦(《大智度論》另有釋示)。以諸行無常的修道心勇猛精進,勘破了我執,體驗了「諸法無我」即是證初果入聖流,若繼續將我慢斷盡,就是涅槃道果(四果)的完成。

(二)初果至四果分別所斷的煩惱

《雜阿含》797經:何等為沙門果?謂須陀洹果,斯陀含果,阿那含果,阿羅漢果。何等為須陀洹果?謂三結斷。何等為斯陀含果?謂三結斷,貪、恚、癡薄。何等為阿那含果?謂五下分結盡。何等為阿羅漢果?謂貪、恚、癡永盡,一切煩惱永盡」。

 

(1)比丘!於此法如實正慧等見,三結盡斷知,謂身見、戒取、疑。比丘!是名須陀洹果,不墮惡道,必定正趣三菩提,七有天人往生,然後究竟苦邊。(《雜阿含》61經)

(2)五下分結是:身見,戒禁取,疑,欲貪,瞋。這五類,都是能感欲界生死的,所以叫下(對上二界)分。但身見,戒禁取,疑,在見道得初果時,先已經斷盡了,現在又進一步的斷盡了欲貪與瞋,也就是斷盡了一切欲界修惑。瞋恚,是專屬於欲界的煩惱。貪是通三界的,但欲貪指欲界的貪欲而說。欲貪斷盡了而證得三果的,雖然身在人間,但對欲界的五欲,男女的性欲,已經不再染著。所以如證得三果,就是在家弟子,也是會絕男女之欲的。(《成佛之道》,p.237)

(3)佛在經中說:『五(順)上(分)結』斷得阿羅漢。五順上分結是:色貪,無色貪,掉舉,慢,無明。色貪,無色貪,是色界與無色界的貪染。掉舉,慢,無明,也應該是二界不同的。但修惑以染愛為本,所以特約二界而分別為二類。這五結,是使眾生生於上界的,現在也斷了,就斷盡了繫縛三界的一切煩惱。(《成佛之道》,p.245)

 

五、三法印與空的關係:三法印與一實相印

龍樹《大智度論》卷22說:「摩訶衍(大乘)中有一實,今何以故說三實?

答曰:佛說三種實法印,廣說則四種,略說則一種。」論的意思為:佛陀是說三種實法印(即三法印),大乘則略說為「一實法印」。一實法相印是指「一切法空性」。

《大智度論》卷22〈1 序品〉:問曰:佛說聲聞法有四種實,摩訶衍中有一實,今何以故說三實?答曰:佛說三種實法印,廣說則四種,略說則一種。…復次,有為法無常,念念生滅故,皆屬因緣,無有自在;無有自在故無我;無常、無我、無相故心不著;無相不著故,即是寂滅涅槃。以是故,摩訶衍法中,雖說一切法不生不滅,一相,所謂無相,無相即寂滅涅槃。

 

(一)「常」空與「我」空:

(1)《雜阿含》232經:「眼空,常恆不變易法空,我所空,所以者何?此性自爾。」眼空(眼為六根之代表)是描述六根所觸對的世間的狀態。本經表達了五蘊六根的生命緣起法之共通性為:空無「常恆法」也空無「我(所)法」,正說明了「諸行無常」與「諸法無我」是世間的真相及普遍軌律(此性自爾)。

(2)《雜阿含》273經:「空諸行;常恆住不變易法空,空無我無所所。」更清楚地道出,空的當下即是無常無我的展現。以上的經文,充分解說了「空」與無常、無我法印的關係。「常」空與「我」空(或空於常性與空於我性)。

(二)涅槃為「空於貪瞋癡」:「出世間空性相應」

涅槃之義涵,《雜阿含》567經表示:「空於貪瞋癡」。南傳相應部則將「涅槃」稱之為「出世間空性相應」;《雜阿含》335經也有「第一義空」的教示。

(三)三法印即一實相印

基於「緣起法」為佛法源頭的最優先指導原則及緣起法的「空相應」性質,一實相印與三法印應該可以在「空義」之下彼此銷融。《大智度論》之結論為:

無生無滅及生滅,其實是一,說有廣略」

佛說三種實法印,廣說則四種,略說則一種

 

六、三法印在生活上之啟示

三法印在生活上之啟示——建立平衡和諧人際關係及智慧如法的生活觀照。

(一)諸行無常法印(「微觀」面對現實生活問題)What?

(1)培養敏銳的覺醒觀察力——如實面對缺陷不完美之生活環境。

(2)建立永不失望的信心——當前匱乏狀況,得以修正改善之可能。

(3)新新非故、創造性之生命動力論——從零出發,不停止的學習。

 

(二)諸法無我法印(「宏觀」面對現實生活,探索問題之原因)Why?

生命是生理與心理以及人、事、時、地、物之互動關係(網路)。

(1)擴大視野宏觀一切,消除「見樹不見林」之不正確觀察方法。

(2)真誠的聆聽態度接受訊息並忠實的傳遞意見——多聞闕疑,知之為知之。

(2-1)不預設立場之接納

(2-2)不輕易下肯定之結論

(3)以開放的心靈尊重生命因緣的同理心——活的自在。

(4)避免血族交合(本位框框)之放大縮小心理。

 

(三)涅槃寂靜法印:衝突的融化冰消——無諍

涅槃:「涅槃有「清涼」等21個「同義異名」

《雜阿含》890經「如無為,如是難見,不動,不屈,不死,無漏,覆蔭,洲渚,濟渡,依止,擁護,不流轉,離熾焰,離燒然,流通,清涼,微妙,安隱,無病,無所有,涅槃,亦如是說。」

 

(四)「空」是對世間固有的來一次突破。

不是抹煞一切,是陶汰;依現代的術語說,是揚棄。是從思想與行為的革新(積極進取)。摧破情執中心的人生,轉化為正覺中心的人生。    

《雜阿含》80經:「心樂清淨解脫,故名為空。」

 佛法提供一種「不主故常」的超世間的大事。實踐此大事,必須透過空,就是對世間固有的來一次突破,否定。空,不是抹煞一切,是陶汰;依現代的術語說,是揚棄。是從思想與行為的革新中,摧破情執中心的人生,轉化為正覺中心的人生     (《性空學探源》,p.3)    

 我說佛法以修行為主,譬如說「空」,『中論』說:「如來說空法,為離諸見故」。『阿含經』說:「空於五欲」;「空我我所」;「空於貪,空於瞋,空於癡」。空,是為了離煩惱而說的,所以:「信戒無基,憶想取一空,是為邪空」。(《華雨集第五冊》,p.2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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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

日常生活中正思惟的檢驗(心得報告)

     印順導師說:「佛法,是理智的德行的宗教,是以身心的篤行為主,而達到深奧與究竟的。」筆者的理解,佛法的「理智」,應與「正思惟」相應,佛法的「德行」,其目標必須要達到煩惱消除的實效。姑且不論那深奧究竟的聖者境界,最起碼每一位三寶弟子,學佛一段時日後,總要檢驗自己是否得到「佛法的饒益」,要求自己得到「身心的受用」,誠如導師在《華雨集(四)》〈談佛法的宗教經驗〉乙文中所提示的:

修學佛法的人,對於「信」要有信的經驗,對於「戒」要有戒的經驗,對於「定」要有定的經驗,對於「慧」要有慧的經驗。總之,要有內容,要有所得,這就是佛法的宗教經驗。有了宗教經驗,然後能起實效,能不退轉

 

筆者讀經之餘,試為野人獻曝地報告些許「慧的經驗」(在日常生活中,經由「正思惟」而消減煩惱的體會與法友們分享並請指正

 

筆者喜歡將《雜阿含2經》、《雜阿含11經》、《雜阿含86經》及《雜阿含187經》這四部經對照來看,在生活上試著運用:

 

《雜阿含2經》:「世尊告諸比丘:於色當正思惟,觀色無常如實知。所以者何?比丘於色正思惟,觀色無常如實知者,於色欲貪斷,欲貪斷者說心解脫。如是受……。想……。行……。識當正思惟。

 

《雜阿含11經》:「世尊告諸比丘:色無常,若因、若緣生諸色者,彼亦無常;無常因、無常緣所生諸色,云何有常!如是受……。想……。行……。識……。」

 

《雜阿含86經》:「世尊告諸比丘:若無常色有常者,彼色不應有病、有苦;亦不應於色有所求,欲令如是,不令如是。以色無常故,於色有病,有苦生,亦得不欲令如是,不令如是。受、想、行、識,亦復如是。

 

《雜阿含187經》:「世尊告諸比丘:以成就一法故,不復堪任知色無常,知受、想、行、識無常。何等為一法成就?謂貪欲。一法不成就,堪能知色無常,知受、想、行、識無常。何等一法成就?謂無貪欲。成就無貪欲法者,堪能知色無常,堪能知受、想、行、識無常」。

187經所說的「一法」包括:「恚,癡,瞋,執,嫉,慳,諂,無慚,無愧」等)

 

筆者將以上四經,濃縮為生活實踐的準則:由於我們「五蘊、六處、六界」觸對的一切法,均是無常因與無常緣的和合,不是我們可以掌控主宰的,是故「正思惟」的當下,必須隨順因緣法,(隨順「覺」的)接受任何六根境界苦樂因緣之到來,若能如此,「正思惟的當下,是沒有煩惱的」。如果觀察到苦樂煩惱依然干擾侵襲著,表示當下我們仍然處於喜迎憂拒「即生即滅」的「無常因緣法」,也就是您還「執有我見」而有「欲令如是、不欲令如是」的「主宰欲」的「我愛」煩惱 。這是《雜阿含經》「正思惟」觀察五蘊、六根無常無我之教導。

 

所以在日常生活中,「色蘊」所攝的病痛、意外傷害或貴重物品壞損等因緣的突發到來,能夠於「想蘊」(或行蘊)中起正思惟而尊重隨順因緣法,默默承受「身苦」,而不怨天尤人地認為倒楣事怎麼會發生在自己身上,這樣就會消減「受蘊」苦樂情緒勢力的「心苦」,也不會「染著纏綿」滋長第二支箭的「行蘊(業)」,「識蘊」也就不會不斷的在「色、受、想、行」這四個地方攀緣執取而漸漸離苦了。

 

如果能常精進於「正念、正知(思惟)」,煩惱自然就會漸漸隨之煙消遠離,如同《雜阿含1173經》所開示的「譬如鐵丸燒令極熱,以少水灑,尋即乾消。如是,多聞聖弟子鈍根,生念尋滅。」煩惱之水滴落於熾熱鐵丸之上,藉由正念正智之熱力可使水滴迅速蒸乾不受其浸染。這恰如《大智度論》所說的「是實知慧,四邊叵捉,如大火聚,亦不可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