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禪宗史-慧可門下的分化

慧可門下的分化

「持奉楞伽,將為決妙」的慧可,弟子並不太多。『寶林傳』卷八(中華大藏經一輯‧三二八四四下)說:

「可大師下,除第三祖自有一支,而有七人:第一者𡸣山神定、第二者寶月禪師,第三者花閑居士,第四者大士化公,第五者向居士,第六者弟子和公,第七者廖居士」。

七弟子的根源,四人出於『續僧傳』「慧可傳」;神定與寶月,見於『神會語錄』:「(三祖)璨大師與寶月禪師及定公,同往羅浮山」。定公,就是𡸣(應是「𡷗」字誤寫)山神定。『曆代法寶記』說:「有𡸣禪師,月禪師,定禪師,巖禪師,來璨大師所」。𡸣禪師與定禪師,似乎是「𡸣山神定」的一傳為二。嚴,是寶月禪師弟子。神定與寶月,與僧璨同住𡸣公山,同往羅浮山;就此而傳說為慧可弟子,其實是無可證實的。「慧可傳」有五人:慧可弟子那禪師,『寶林傳』卻遺忘了。向居士與慧可是:「道味相師,致書通好。……未及造談,聊伸此意,想為答之」。這是仰慕慧可,特表示自己的見地來請益,也沒有一般師資的直接關係。其他三人,如『續僧傳』(大正五〇‧五五二中)說:

「時復有化公,彥(或作「廖」)公,和禪師等,各通冠玄奧,吐言清逈,托事寄懷,聞 諸口實。而人世非遠,碑記罕聞,微言不傳,清德誰序,深可痛矣」!

在「慧可傳」中,附帶的說到了當時的三位。本傳與附見的,同時而沒有一定的關係,這是高僧傳的一般體例。化公、彥公、和禪師,都是出家大德,雖有傳說而沒有碑記可考,也沒有言句流傳下來。道宣附載於「慧可傳」,那裡可以說是慧可的弟子?彥公而傳為廖居士,那是更錯誤了。近人因棲霞慧布曾與慧可晤談,也就列入慧可門下,更不合理!『寶林傳』的花閑居士,也是無可稽考的。所以依『續僧傳』「慧可傳」而論,慧可的弟子,是那禪師。最多,加上向居士。

道宣晚年,從法沖得來的資料,慧可門下的法系,如卷二五(附編)「法沖傳」(大正五〇‧六六六中)說:

「達摩禪師後,有慧可、慧育二人。育師受道心行,口未曾說。可禪師後,粲禪師,慧禪師,盛禪師,那老師,端禪師,長藏師,真法師,玉法師──已上並口說玄理,不出文記」。 二三

「可師後,善老師(出抄四卷),豐禪師(出疏五卷),明禪師(出疏五卷),胡明師(出疏五卷)」。

「遠承可師後,大聰師(出疏五卷),道蔭師(抄四卷),沖法師(疏五卷),岸法師(疏五卷),寵法師(疏八卷),大明師(疏十卷)」。

「那老師後,實禪師,慧禪師,曠法師,弘智師(名住京師西明寺,身亡法絕)。明禪師後,伽法師,寶瑜師,寶迎師,道瑩師──並次第傳燈,於今揚化」。

道宣晚年,達摩門下已三、四傳了。「可禪師後」,是慧可的弟子,共十二人。「遠承可師後」,是慧可的再傳或傳承不明。「那老師」的弟子中,遺忘了慧滿禪師。「曠法師」就是慧滿在會善寺遇到的「法友」──曇曠。

慧可是以『楞伽』為心要的,「藉教悟宗」的。在門下的弘傳中,現出了不同的傾向:「口說玄理,不出文記」的禪師,著作疏釋的經師。這二流的分化,是極明顯的事實。『續僧傳』說慧可「專附玄理」,什麼是玄理?從魏晉以來,易、老、莊學盛行,稱為玄學;而玄理、玄風等名詞,也成為一般用語。佛教中也有玄章、玄義、玄論、玄談等著作。這裡的玄理,當然不是老莊之學,而是「鉤玄發微」,直示大義的,簡明深奧的玄理,不是經師那樣的依文作注,或廣辨事相。佛法中,如空有,真妄,性相(中國人每稱之為「事理」),迷悟;生死與涅槃,煩惱與菩提,眾生與如來;法性、心性等深義,著重這些的,就是玄理。『續僧傳』稱慧可「專附玄理」,並舉偈為例,如(大正五〇‧五五二中)說:

「說此真法皆如實,與真幽理竟不殊。本迷摩尼謂瓦礫,豁然自覺是真珠。無明智慧等無異,當知萬法即皆如。愍此二見之徒輩,申詞措筆作斯書。觀身與佛不差別,何須更覓彼無餘」。

慧可承達摩的『楞伽』法門,「專附玄理」,而展開楞伽禪的化導。道宣從法沖所得來的消息,雖是「藉教悟宗」的,卻已表現了禪宗的特色,如「法沖傳」(大正五〇‧六六六中)說: 「其經本,是宋求那跋陀羅三藏翻,慧觀法師筆受。故其文理克諧,行質相貫,專唯念慧,不在話言。於後達摩禪師傳之南北,忘言忘念無得正觀為宗。後行中原,慧可禪師創得綱紐。魏境文學,多不齒之。領宗得意者,時能啟悟」。

慧可的宗風如此,那專重講說,廣作文疏的楞伽師,無論是否為慧可門下,精神上早已漂流於達摩禪的門外了。傳「每可說法竟曰:此(楞伽)經四世之後,變成名相,一何可悲」,該就是廣造文疏的一流了!

早期的達摩禪風,對於經教的態度,是「藉教悟宗」。「藉教悟宗」,要對經教有超脫的手眼。宋譯『楞伽經』卷一說:「一切修多羅所說諸法,為令愚夫發歡喜故,非實聖智在於言說。是故當依於義,莫著言說」(大正一六‧四八九上)。這是「依義不依語」,原是大乘經的共說,但學者每為名相所拘縛。達摩禪是靈活的應用了教法,如說:

『慧可:「可乃奮其奇辯,呈其心要。故得言滿天下,意非建立。玄籍遐覽,未始經心」(大正五〇‧五五二上)。『慧滿:「諸佛說心,令知心相是虛妄法,今乃重加心相,深違佛意。又增論議,殊乖大理」(大正五〇‧五五二下)。『慧沖:「義者,道理也。言說已麤,況舒之在紙,麤中之麤矣」(大正五〇‧六六六中)。

不著文字,不在話言,活用教法以誘導學者,「領宗得意」。對於經教,顯有重宗略教的傾向。

還有,達摩禪對於生活的態度,是著重精苦的頭陀行,如說:

「那(禪師)自出俗,手不執筆及俗書,惟一衣,一盋、一坐、一食。以可常行兼奉頭陀,故其所住,不參邑落」(大正五〇‧五五二下)。

「慧滿……專務無著,一衣一食,……住無再宿。到寺則破柴造履,常行乞食」(大正五〇‧五五二下)。

「法沖……一生遊道為務,曾無棲泊。僕射于志寧曰:此法師乃法界頭陀僧也」。(大正〇‧六六六下)。

慧可的「兼奉頭陀」,應該是達摩的遺風吧!頭陀行,是出家人中,生活最精苦的一流。住在阿蘭若(無著、無事)處,所以不住聚落(佛教有無事此丘,聚落比丘二類)。在印度出家人中(外道中有,佛教中也有),有稱為「遍行」的。他們經常的往來遊化,沒有定住的地方。對自行來說,當然專精極了。但沒有定期安住,對攝化學眾來說,是不方便的。這也許是早期的達摩禪,不容易發揚的原因之一(攝受學眾,印度都屬於集團生活的律行比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