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對比中顯示佛教心意識說之特色

從對比中顯示佛教心意識說之特色

  相對於現今學界「小題大作」的論文趨勢,本書的寫作方式是不盡理想的。然而,人文學科亦應有寬廣的視野,來觀照相關研究的全局,而這也是本書名之為「對比」的用意。進言之,任何哲學傳統特點的發現,一定都是在比較中成立的,本書亦試著在相互比較中,突顯出佛教心意識哲學的特色;而既是對比視域下的研究,因此雖以佛教思想為主,但又不全然限定於此。

  「只知其一,一無所知」(he who knows one, knows none.),這是宗教學家Friedrich Max Muller的名言,[1]也如Thomas Nagel所說:「哲學必須對比地前進」(Philosophy has to proceed comparatively.)。[2]然而,這樣比較、對比的研究工作,絕不是一種「牽強附會」;如同余英時所說,今天研究中國思想史不能不具備一種比較的眼光(comparative perspective),但是這樣的比較不能流入一種牽強的比附 (forced analogy)。[3]既是從事對比性的研究,即要「知己知彼」,從對顯中知道自身的優劣長短;此既不是攀附它說自抬身價,也不是因不瞭解而輕視之,甚至是要在對比差異的同時,以各自的特色來找尋整合(integration)之可能,發掘彼此溝通之橋樑。[4]

尤其是心意識問題,不應限於一特定文化觀點,不拘於一格,例如榮格(Carl G. Jung)不認為人類心識問題之解明,單單靠「學院派」的心理學論究可以得到確定答案,因此他大量向古代神秘主義及東方哲學取借資源,包括中國的丹道思想。[5]可知在心意識問題上,雖然現今東西方哲學理解的差異性頗大,如佛學暨東方哲學可說是在截然不同的向度是關注著心識問題,[6]但並不是因為非常不同而無法對話,卻是正因為非常不同,乃至於對立和衝突,才有「跨文化」比較之必要,而更需要進行對話。[7]可說在心意識問題上,東西方多少都有其思想預設(甚而為「意底牢結」(ideology)之預設),如佛教「心生萬法」、「心為法本」和腦神經科學(心腦同一論者)「心即是腦」的看法大相逕庭,此亦顯示心意識問題最具「跨文化」對話的重要性(之一)。[8]

  如宋儒陸象山所說:「東海有聖人出焉,此心同也、此理同也。西海有聖人出焉,此心同也、此理同也。」然現今心意識之研究各唱其調之餘,如何參照不同文明間的不同觀點,取得較為全面及寬廣的認識,當具有其意義,而本書的價值和貢獻或也在此。在此之中,既不是要捍衛特定信仰,也不是要維護傳統、闡揚佛教或東方文化,卻是希望從思想特色,來分判與標示東方傳統在現代哲學問題的探討上可能的啟發。

*摘自拙作《心識與解脫:對比視域下的佛教心意識理論》「導論」,2020年11月台大出版中心出版。



[1] William H. Swatos ed., Encyclopedia of Religion and Society (CA: Altamira Press, 1998), p. 315.

[2] Thomas Nagel, Mind and Cosmos: Why the Materialist Neo-Darwinian Conception of Nature Is Almost Certainly False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2), p. 127.

[3] 余英時〈中國史研究的自我反思〉,收於《漢學研究通訊》第34卷第1期(總號133期) ,(2015年2月),頁4;以及余英時,《中國文化史通釋》(香港:牛津大學出版社,2010年),頁2。

[4] 當然比較哲學亦宜避免可能的流弊,如Bo Mou指出一般對比較哲學之批評包括有:過度簡化(over-simplification)、過度使用外部資源(over-use of external resources如借用不同術語作解)、誇大差異(exaggerated distinction)及含糊同化(blurring assimilation)。Bo Mou, Davidson's Philosophy and Chinese Philosophy: Constructive Engagement (Leiden & Boston: Brill Academic Publishers, 2006), pp. 10-11.

[5] 可見榮格(Carl G. Jung)著、楊儒賓譯《黃金之花的秘密:道教內丹學引論》(臺北:商鼎數位,2012年),頁16-17。

[6] 例如吳汝鈞《天臺智顗的心靈哲學》(臺北:臺灣商務,1999年)一書雖亦以「心靈哲學」為名,但顯然此心非彼心,而是全然在佛學脈絡下的探討,包括心的淨妄、修心、觀心、一心三觀、清淨心、凡心等問題,而這是現今主流學界探討心靈與意識課題所不重視或不關心的。

[7] 關於東西方對心意識問題的不同看法,宋文里以「理心術」和「心理學」來對比,他在西方心理學的訓練背景下,回過頭來重新審視東方哲學的心靈觀點,以東方之「理心術」來對照西方之「心理學」,認為東方哲學所談的「心靈」,不只是談mind或mental,不只是談認知或認知活動,而是試著將「天人」關係也囊括其中,也就是所謂的「性命之學」;所謂「理心術」乃關乎「性命」、「天道」的學問,而不只是「心裡面」(如大腦)的學問,顯示出東西文化看待心靈問題之不同路徑。見宋文里《心理學與理心術:心靈的社會建構八講》(臺北:心靈工坊,2018年)。

[8] 嚴格來說,本書之路數雖可以說是一種比較哲學(comparative philosophy),而更像是跨文化或多元文化哲學(cross-cultural or multicultural philosophy)的對話,即不重於比較同異,而是去呈顯同異,以供不同研究進路的人去參照各種可能的思考線索。如Jay L. Garfield指出的:比較哲學著眼於不同傳統間文本的並列比對,但跨文化哲學則是整理不同傳統的資源,讓學者們能彼此取用,以創造更多新的對話。Jay L. Garfield, Empty Words: Buddhist Philosophy and Cross-Cultural Interpretation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1), p. viii. 或者說,這樣的「比較哲學」,乃是為了打破哲學的藩籬(philosophy without borders或borderless philosophy),可參Arindam Chakrabarti and Ralph Weber edited, Comparative philosophy without borders (London: Bloomsbury Academic), 2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