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禪宗史-念佛淨心與淨心念摩訶般若

念佛淨心與淨心念摩訶般若

『傳法寶紀』說:「自忍、如、大通之世,則法門大啟,根機不擇,齊速念佛名,令淨心」。「念佛淨心」,確是東山門下最一般的禪法。上來已分別引述:北宗在坐禪前,「和尚擊木,一時念佛」。淨眾宗「先教人引聲念佛盡一口氣」。宣什宗被稱為南山念佛宗:「念一字佛,……念念存想有佛恆在心中,乃至無想」。這都是「念佛名」,是道信所傳「一行三昧」的方便。宣什宗的從引聲而微聲,無聲;意念,心念到無想,與『入道安心要方便』所說:從「念佛心心相續」,到「憶佛心謝」的「泯然無相」,可能更接近些。念「一字佛」,從經說的「一佛」而來。引聲念一字佛,是拉長聲音念一個佛字,盡一口氣念。以念佛為方便而引入淨心,神秀等發展為「看淨」。「淨心」,原是泯然清淨,即佛即心的悟入。雖各宗的方便,各有善巧不同,但都不出於「念佛名,令淨心」的方便。

曹溪慧能卻提出了「淨心!念摩訶般若波羅蜜」,方便是著實不同的,難怪有人以為是慧能創新的中華禪了。然『入道安心要方便』(大正八五‧一二八七中)說:

「亦不念佛,亦不捉心,亦不看心,亦不計心,亦不思惟,亦不觀行,亦不散亂;直任運,不令去,亦不令住。獨一清淨,究竟處心自明淨」。

心怎麼能得清淨?不一定要念佛,要看心、看淨。不用這些方便,「直任運」,就能得「淨心」:這不是近於直入的曹溪禪風嗎?『楞伽師資記』「入道安心要方便」的成立,是比慧能弘禪還早的,可見這是「東山法門」舊有的。『文殊師利所說摩訶般若波羅蜜經』,所說「欲入一行三昧」的方便有二:「繫心一佛」的「念佛」以外,還有(大正八‧七三一上):

「欲入一行三昧,當先聞般若波羅蜜,如說修學,然後能入一行三昧:如法界緣,不退、不壞、不思議、無礙、無相」。

慧能教人「念摩訶般若波羅蜜」,而說:「善知識雖念不解,慧能與說,各各聽」。「迷人口念,智者心(行)。……莫口空說,不修此行,非我弟子」(大正四八‧三三九下──三四〇上)。慧能「說摩訶般若波羅蜜」,不正是經中所說:「聞般若波羅蜜,如說修學」嗎?慧能取「念摩訶般若」而不取「念佛」,不但經有明文,而還是「東山法門」舊有的,「不念佛」,「不看心」的一流。慧能是學有稟承,而決不是創新的。道信教人修「念一佛」的方便,並非稱念佛名以求生淨土的,如『楞伽師資記』(大正八五‧一二八七下)說:

「信曰:若知心本來不生不滅,究竟清淨,即是淨佛國土,更不須向西方。……佛為鈍根眾生,令向西方,不為利根人說也」。

「東山法門」的念佛方便,不是他力的(『壇經』也有對往生西方淨土的自力說)。主要是:「佛」這個名詞,代表了學法的目標。念佛是念念在心,深求佛的實義;也就是啟悟自己的覺性,自成佛道的。慧能不取念佛方便,而直指自性般若,如(大正四八‧三三八中)說:

「菩提般若之智,世人本自有之。即緣心迷不能自悟,須求大善知識示道見性」。

「般若」,「菩提」,原是異名而同體的。依菩提而名為佛,也就是依般若而名為佛。般若與佛,也無二無別。但在一般人的心目中,「佛」每意解為外在的,十方三世佛。這不免要向外覓佛,或有求加持、求攝受的他力傾向。「東山法門」的念佛,是自力的。慧能更直探根本,將一切──發願,懺悔,歸依,佛,都直從自身去體見,從本有「菩提般若」中去悟得。如說到佛時,就(大正四八‧三三九上、下)說:

「三身在自法性,世人盡有,為迷不見,外覓三如來,不見自色身中三身佛」。

「凡夫不解,從日至日,受三歸依戒。若言歸佛,佛在何處?若不見佛,即無所歸」。

慧能重於自性佛,自歸依佛,見自法性三身佛;這是從念摩訶般若波羅蜜而來的。所以慧能取「念般若」,不取「念佛」,是「一行三昧」的又一方便,「東山法門」的又一流。方便的形式是不同的,而究竟終歸一致。然慧能是直入的,為利根的,更與「一行三昧」相契合的!